贵极人臣(315)

作者:姽婳娘


牛车在东岳庙前停住。夏启前往叩门。一听是国舅爷和李越的夫人至了,宣府的大小官吏都迎了上来。

贞筠根本无暇同他们闲扯。她直奔主题道:“灵堂何在?”

刘瑾道:“恭人请。”

然而,当一身素服的贞筠来到灵堂时,她发现这里是香烛纸马,纸扎花圈一应俱全,独独没有的,居然是李越和时春的遗体。

她霍然回头,双目都要喷出火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们人呢!人到哪儿去了!”

刘瑾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当我们的人赶到时,只找到了这两样。”

他招了招手,下人们将一把沾满血污的刀和一具马尸送了进来。这一匹黑马的后身遍插箭矢,伤口狰狞,叫人触目惊心,不忍再看。贞筠双手发抖,她拿起了这把刀怔怔不语。夏启急急道:“这,这是我那妹夫的东西?”

刘瑾沉痛道:“对,刀是李御史的物件。而这马是李御史的坐骑——神驹玄青。”

第237章 等闲离别易销魂

郭永的脸直接嵌在粪土堆里。

大黑马在活着的时候被人称为畜生, 日日打骂,死了之后却成为神驹,有了名姓, 受香火供奉。无人想过, 它只是一匹马,最想做的只是在原野上飞驰。李越在活着的时候被人憎恶, 多少人费尽心机想取她的性命,死了之后却被众人奉为高士,受到顶礼膜拜。无人想过,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最想做的也只是能够在一个美好的世界和家人一起安稳生活。

到了这个地步, 不论是大黑马还是李越,都已不再是他们本身, 而是成了一个符号,成了人心利用的工具。

贞筠却无心感慨这些,她满心满眼都被希望填满,她一个箭步上前:“那她们是还活着……没找到人,就说明她们还有活着的希望!你们办什么丧仪,出去找人啊!快,立刻派人出去。表哥, 咱们俩也去找,一定能找到, 一定能找到……”

夏启被她紧紧攥住,他看着她血丝密布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在贞筠的再三催促下, 夏启开口道:“刘太监, 咱们还是再去找找吧。”

在李越的灵堂中, 这满堂的官员没有一个肯动,包括刘瑾。贞筠烧得火热的心,仿佛被谁丢进冰水里,刺啦一声,炙烈的红光褪去,渐渐变得灰暗。她忽然反应过来:“你们都不想去,是不是?你们根本就不想李越和时春活着回来,对不对?”

众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贞筠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好,好得紧,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去告御状,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她们陪葬!”

她的歇斯底里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刘达忙道:“恭人莫慌,我等并非不尽心,而是已然将方圆五十里都搜寻过了一遍。确实不见李御史和二夫人的踪迹,想来是遭鞑靼人……唉。”

贞筠喘着粗气:“你们不是马上就围剿救援了吗,你们不是立刻就追上去了吗!”

镇守太监邓平辩解道:“恭人,武定侯府的郭永将我等囚禁,我等拼死闯出。在郭良公子的帮助下制服郭永后,方能够调兵救援。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我等的确来得有些晚了,所以一直与外围的鞑靼士卒交战,等到我们赶到时,李御史已然……”

朱振叹道:“鞑靼小王子恨李御史入骨,落入他手,只怕是凶多吉少。”

贞筠的身子踉跄了两下,夏启忙架住她,贞筠道:“那难道,连尸首都找不回了?”

刘达躬身一礼道:“还请,恭人节哀。”

贞筠放声大哭,几乎要将心肺都呕出来。所有人嘴里安慰不断,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们都以为,这事儿算是糊弄过去了。

然而,贞筠在回房后的第一时间就擦干了眼泪。夏启被她翻脸如翻书的速度惊呆了,他犹疑道:“筠儿,你这是?”

贞筠沉声道:“他们在撒谎。既是拼死杀出,身上怎无什么大伤痕。再说了,一个无兵权的小侯爷,凭什么能在宣府同时囚禁三位最高长官。他们三个只要高声叫嚷,郭永还敢动手杀了他们不成?”

夏启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囚禁,那就是,你是说,是他们合谋?”

贞筠道:“对,一定是。”

“那妹夫呢?”夏启急急问道。

贞筠摇头叹息:“我也不知道。表哥,你一定要帮我,我们一定查明真相。”

夏启点点头:“好好好,你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

说着,他抬脚就要走。贞筠忙叫住他,她犹疑片刻道:“千万小心。人前莫要露出端倪,否则,恐怕连我们都有性命之忧。”

夏启吃了一惊:“他们敢?咱们是什么人,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贞筠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怕就怕他们狗急跳墙。”

夏启点点头,他前脚刚走,后脚贞筠开始写书信。然而,她的这份信却没有如她所愿,送回京中,而是在半路就被拦截下来。刘瑾拆开火漆,一目十行看过后道:“她可比那几年聪明多了,只是,到底还是年轻。”

董大道:“督主还没明示,为何要巴巴地将她的信拦下来。”

刘瑾摸了摸下巴道:“秦竺、柏芳等锦衣卫在大战之前,就已然启程返回京都。按理说,到了今日,万岁早就知晓一切了,为何他迄今都没有发作呢?”

董大身为北直隶的锦衣卫番役之首,自然也不是傻子,他道:“以圣上对李越的看重,的确不该如此。”

刘瑾幽幽道:“我们脚下踩得是粪坑,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多人都不说。大家或是种花种草,或是捂紧口鼻,就是要将这粪坑粉饰成一个漂亮的大花圃,然后其乐融融地过日子。但李越是个怪胎,他既不想粉饰太平,又不想闭目塞听,清理吧又打扫不干净。所以,他破罐子破摔,干脆把粪坑炸了。但他只是炸了一个口子,粪水要淌出来,还得需要时间呐。只有这些脏得臭得都大白于天下,才能一扫帚扫干净。”

董大会意:“他们如今越粉饰,到了真相揭露时,反差就会越明显。”

刘瑾道:“所以不能让这小丫头,一下把人吓回去。最后要是只抓几个小鱼小虾了事,那李含章不是白折腾这么多事。”

董大挑挑眉道:“我听闻,您老和李越在过去是水火不容,怎么今儿看来,倒多了几分亲近了。”

刘瑾呸道:“亲近个屁。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啊。李越如今死了,人死万事皆休,即便他往日有千般的不驯,如今留在万岁心中的都只有好处。我要是这时还和一个死人较劲,是既掉价,又自讨苦吃。”

董大皱眉道:“万岁对李越的亲厚,的确是远超寻常臣子,难不成,他们之间真的……可是李越不像那等人呐。”

刘瑾嘿了一声:“这谁知道。这世上道貌岸然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李含章一个啊。”

董大无奈道:“您这嘴也真够损的。我看,您还是去和恭人说说。我瞧着她,可不像是能消停的人。国舅爷毕竟在她身边,万一真闹出什么事来。或者,最后不若让她出面去揭露真相……”

刘瑾啐道:“那可不成。这是李越允诺给我的好处,岂能拱手让人。可惜了,这个张彩啊,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本来他身为文臣,还能给我当个证人。”

董大叹道:“李越刚去,真相不明,朝廷只怕无暇顾及他。”

刘瑾道:“哼,朝廷……”

两人正相对无言间,忽听见董大手下的番役来报,说是贞筠已然在打听曹闵的住所。刘瑾翻了个白眼:“这才到宣府,她就不能安分一下吗?”

董大摇摇头道:“到底是结发夫妻。”

刘瑾道:“没办法了,只能去见她了。”

贞筠正在月池所住的房中,一点点搜索她留下的印记。她一看书架就知此地定然被翻过了。月池放书都有一定的规律,皆是分门别类,排序放置,可这儿的书虽也码得整整齐齐,可贞筠一打开书底的编码,就知已是被人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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