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293)

作者:姽婳娘


月池轻笑一声:“你怎么不成。桃子不是那么好摘的,我让你去卫所招揽军心,得一个好名声,可不是白给的。刘公公,咱们是在合作,你得拿出诚意来。”

刘瑾一时咬牙不语。张彩又跟着道:“这部分即便交给刘太监,可咱们还是缺钱。一旦募兵、养兵,钱就同流水一般往外花。”

月池道:“无妨,只有兵募起来,能抢得不就更多了吗?再说了,瑞和郡主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

张彩手中的笔顿住,他的神色难掩复杂道:“你再这么下去,开罪得人会越来越多。”

月池失笑道:“说得好像,如今收手,他们就会放过我一样。”

唐伯虎在一旁听得心里都凉透了,他问道:“你练兵,也是为了边塞安定,他们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能这样害你。就不能上奏弹劾他们吗?”

月池道:“师父,我已经弹劾了,我的奏本已经在往通政司送了。只是,即便如此,朝廷能帮得忙也有限。”

张彩解释道:“唐先生,涉及切身利益,即便圣旨下,这些人也有敷衍的办法。”

唐伯虎咬牙问道:“那这么着,胜的机率有多大?”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唐才子绞劲脑汁地想办法:“常言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如果将领得当,说不定也能以少胜多呢?此地可有什么高人?”

月池想到此就是一声长叹,最厉害的高人如今还在都察院监的班房里蹲着呢。如今,她手里能信得,就只有……时春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如同火烧屁股似得跳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我?”

月池道:“就是你。”

张彩皱起了眉头,刘瑾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唐伯虎期期艾艾道:“时春虽好,可毕竟没有经验,不若另寻他人……”

时春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不行的。”

月池柔声道:“你行的。你不是一直想率兵打仗吗?”

时春心急火燎道:“我那,我那是说以后!我现在……我就是卖艺人家出身,只会两手武艺,读过两本兵书,上次就是我第一次上战场,还搞了个半死不活。我这种人,我怎么能呢?我不行的,我肯定会搞砸。”

月池道:“你怎么不能。此地的世袭将官资料你也是都看过了,多是些酒囊饭袋,连鲁字和鱼字都分辨不清,更别提读过什么兵书。你有武艺,谙兵法,有击伤鞑靼小王子的功绩在,更有领兵做将的仁心和责任心。你比那些坐视不理,只知道窝里斗的王八蛋要配多了。”

刘瑾瞪大眼睛:“嘿,你还是个二甲传胪,怎么也说粗话!”

月池侧身道:“朝廷多得是不干人事的人,我说两句粗话怎么了。”

她继续对时春道:“你看人家老刘,虽然出身也不高,但胜在有胆有识,勇于抓住机会,到了任何时刻,都不自暴自弃,反而迎难而上。你也可以的。”

时春的心在狂跳,刘瑾在一旁露出在梦里的眼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越,你真是在说我吗?”

张彩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他道:“可她是女子,此地人人皆知,有的人怕是不会心服。还是找一个经验丰富之人,让她去做副手。”

月池道:“这里是九边,不像京里那么拘束多。军队里,靠得也是拳头大。女人又如何,在这世上,立不世之功业,得不朽之名声,男人可以,女人可以,太监也同样可以。只有孬种,才什么都不行,也只有目光短浅之人,才会因此对人才弃置不用。”

时春的心中翻江倒海,她紧紧攥着拳头,定定地望着月池:“你真的信我?”

“当然。”月池想了想道:“我就像,你信我那样信你。”

时春听到庭院中的风呼呼而过,叶上的积水滴忽然坠落,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寥廓的天穹,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好。”

宣府近日又掀起了大风浪。大家伙都传遍了,李御史连抄数家,将财产全部折合分给将士们。他带着人在卫所里依着花名册点卯,照着名单给月粮,据说是有家小的给八斗粮,独门独户的给四斗,老弱病残的给三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多少军户穷得揭不开锅,甚至去卖儿卖女,能靠这些粮来救一命。

李御史还效仿京军,将军屯分给小旗,鼓励大家自行耕种。不过,屯军还是心生疑虑,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愿意劳作。九边的情况,与京军不同。京军虽然也被私役,辛辛苦苦一年,换不到一袋粮,但他们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很多人想逃也逃不走,所以只能咬牙苦干。

可在九边,屯军们苦不堪言,就能撂挑子走人,反正官府抓人也难抓。这就导致,这里的屯田成片成片地荒下去。管屯的官员明知缘由如何,还是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名册找人家要,直接扣了军士的月粮,逃亡的人当然也是越来越多。

茶摊上的说书人说得眉飞色舞:“可李青天,李父母不是那种人呐。他看到大家都不干活后,就来问大家。有的胆子大的就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这种关子,他都卖了太多次了,路人都要受不了了。他们纷纷道:“甭猜了,你就不能爽爽快快说嘛。”

“就是。听着急人!”

“赶快说,赶快说。”

就连茶摊老板也说:“再这样下去,就不送你茶水了啊。”

说书人忙道:“哎哎哎,这可不成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我说不就是了……李父母直接把私役军士的官儿都给抓了。”

有人不信:“那哪儿抓得完。咱们这儿哪有不私役的。”

说书人摆摆手道:“抓了大头,地下的小鱼小虾哪里还敢作声。”

有人还问:“以前也有抓大头的,那个刘尚书,不也抓了,可他走了,人还不是一样放出来。唉,折腾这些,其实用处不大。”

说书人道:“这可不一样。这些人抓进去之后,居然不知死活逃狱。结果被李御史在中途发现,那可不全被现宰了,都杀光了啊!听说,血都把地都染红了,这,他们总不能从阎王殿里还爬出来找事吧。”

一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而巡按察院中,刘达也是又惊又怒,他指着月池的手都在发抖:“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你就全杀了?!”

月池一脸正色:“谁叫他们逃狱呢?根据大明律,凡越狱者,当地官员可以即刻斩杀,非但无过,反而有赏。我职责所在,怎能不动手。”

刘达嚷道:“他们都是上头有人的人,吃饱了撑得才去逃狱!分明是你,分明是你,你是巡按御史,对于职官,你只能和按察司一道取问,不能直接处置,必须奏闻请旨处罚。你为了斩草除根,你担心夜长梦多,所以,你干脆来了一个诬陷逃狱!”

月池微微一笑:“刘御史,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有证据吗?”

第223章 甲乙推求恐到君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刘达的脑子里像塞了几十只麻雀, 叽叽喳喳地乱窜。他指着月池,半晌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他半是无奈, 半是愤懑道:“你也是都察院出来的人, 难道不知,这世上再没有比证据和真相最容易伪造的东西了吗?你太愚蠢了。”

月池都听得一愣, 她语中难掩讥诮:“这话要是刘太监和邓太监所说,我只会觉理所当然。可是你,你是一府的文官之首,是饱读诗书的圣人门徒,这是你该说得话吗?”

刘达的脸腾得一下就烧了, 就像熟透了的桑葚,红中泛紫。他与朱振的良心都没有完全坏透, 他们既不能像官中奸邪那样恬不知耻地中饱私囊,也不能像官中义士那样甘以全家的性命去争一个公理公道,他们都是官中常人,在超凡和堕落中反复摇摆,一时坦然,一时痛苦。刘达最讨厌的,就是月池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毫不顾忌绑架别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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