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283)

作者:姽婳娘


刘瑾和张彩面面相觑,洪武爷的女儿永嘉公主嫁入了武定侯家,所生的长子郭珍患有风疾,引起了侯府爵位争夺战,永嘉公主从洪熙年间,奋战到景泰年间,熬到了八十多岁,都没把爵位弄回自己的血脉身上,最后含怨死去。而公主所生的幼女就是瑞和郡主。

按理说,明代的典制效仿唐宋,皇姑、皇姊妹、皇女皆封公主,亲王及以下的女儿都只能封郡主。至于公主的女儿都是外姓人了,严格意义上都不能算宗室。然而,永嘉公主为爵位一事争执多年,老太太又是辈分奇高,熬死了五任皇帝。勋贵世系不好擅动,当时的武定侯郭玹又是仁宗郭贵妃的兄弟,皇室为了安抚永嘉公主,就破格给了她的女儿郡主头衔,只给禄米和府邸,却没有封地。

瑞和郡主孀居多年,如今也是快九十岁高龄的人了,可也人老心不老。她接替了母亲的位置,一生和侄媳曳氏为爵位奔走。自从朱厚照为东官厅设置,以《功臣袭底簿》震慑勋贵后,郡主的心思就又活泛起来,她身为外嫁女,不好像曳氏一样直接上奏插手郭家之事,但也亲入宫向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进言,只是撞得是木钟,激不起声响罢了,毕竟朱厚照只是敲山震虎,郭聪服软服得快,他自然不会狠下杀手。

刘瑾皱着眉道:“老太太年纪虽大,人却精明,到底是洪武爷的外孙女,不是那么好惹的。你要想挑软柿子捏,可打错了算盘!”

张彩也道:“如今勋贵想必对你恨之入骨,郡主大可和郭聪联手,告你一个入户抢劫之罪。万岁即便对勋贵不满,也不会因此处置郡主吧。郡主虽姓郭,可也算皇家人,若是处置了她,在这里有产业的藩王宗室难保不会心生警惕,届时群起而攻之……”

月池展颜一笑:“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岂是那种人。这事一定会经郡主首肯的。”

这下,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大家半信半疑,可见月池连连催促,智珠在握的模样,也不敢违拗,只得跟着去了。可到了郭家庄园后,整个庄园的郭家人从上到下都是满面惊骇,破口大骂,连连威胁。

张彩:“……”

刘瑾:“……”

月池充耳不闻,带着人径直往粮仓中奔。庄园中的管事是郭家的家生子,而管事媳妇则是瑞和郡主仪宾府的奴婢。他们带着二十个奴仆在此地实际是做监工,干活的都是本地的军户。月池到此,军户畏惧上官,自然不敢动手。至于那些个郭家人,又哪里是锦衣卫旗校的对手。秦竺和柏芳对视一眼,两人先用刀把粮仓的锁劈开,又几脚踹开门来。只是,开门之后,大家却惊奇地发现,仓中竟没有多少粮食。

月池回头看着郭家的管事,笑道:“动作可真够快的,这是刚秋收完就卖了?”

郭家的管事生得瘦高,立起来就像竹竿似地得,他梗着脖子道:“李御史!小的不知你是什么意思。但你要清楚你的身份,咱们背后撑腰的是郡主娘娘和侯府!你……”

他一语未尽,月池就朗声道:“没有粮草就搬物件!”

管事张大了嘴僵在原地,双眼圆睁如凸眼金鱼一般。锦衣卫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彩和刘瑾都要厥过去了。月池望着他们,冷声道:“怎么,是听不懂话吗?”

旗校们吃谁的饭,只能替谁办事。一时之间,整个农庄人仰马翻,尘土飞扬,哭声闹声一片。只有被私役的军士们看到素日对他们吆五喝六的管事这般狼狈,心中畅快不已。他们三五成群站在一处,对着这奇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月池施施然坐在前厅,一面翘着腿吃果仁泡茶,一面对张彩等人道:“郡主迟早会同意的。你们别看他们骂得紧,过几天他们说不定会自己往我们那儿搬呢?”

郭家管事拦了这边被推开,拦那边被刀吓开,人来人往之间,几次被推到在地。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大家豪奴,哪里受过这种气。他脸色紫胀,指着月池大嚷道:“李越,你欺人太甚,你身为巡按,居然来强抢民财。我、我要去告你!”

月池啪的一下将他的手打下去,一面道:“急什么,回去转告郡主,就言李越有意登门拜访,以解郡主多年心病,恳请郡主拨冗一见。”

那管事吃了一惊,还想再骂,月池却已命人把他肥头大耳的儿子拎了过来,她道:“有人状告,你这儿子夺人田产,强抢民女。本官要拿他回去交由有司审问。把话带到,他就能安安稳稳回来,要是两日之内郡主没有回信,我就宰了你的胖儿子,给你做碟下酒菜。”

那管事之子嚎哭不止,管事终于也被吓哭了,他有心再吆喝两句,可刀已然架在了他儿子的脖子上。他竖起两根手指,哆哆嗦嗦道:“两日?御史老爷,小的就是拼死去跑,两日内也走不过一个来回啊。”

月池冷笑道:“你家不知占了多少军马,难道连这点本事也无。记着,别打其他的歪主意,我杀你全家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时武定侯再发难,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管事不敢再言,父子俩相对而泣,眼泪汪汪。月池却拉着一车一车的财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去了。

月池前脚登上马车,后脚刘瑾就麻溜地钻进去,张彩都比他慢了一步。这马车较为宽敞,里间的东西虽不华贵,可都以舒适为要。座位上都铺上了软垫,足下还有脚踏。

月池半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张彩与刘瑾一左一右,面面相觑间,都看到对方的面色如金纸一般。刘瑾对张彩杀鸡抹脖子使眼色,可张彩却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刘太监终于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李御史是想挑起瑞和郡主和武定侯相斗?”

月池睁开眼,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是。”

一听此话,张彩忽而也来了灵感,他凑过来道:“既然如此,咱们为何不去私下联系郡主,夜间来搬东西。闹得这么大张旗鼓,这还谋算什么?”

月池嗤笑一声,她懒洋洋地伸手拍了拍张彩的脸:“不是你说,这上上下下,绝大多数都在中饱私囊,只是拿多拿少而已。我还谋算什么?我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扭转乾坤,也无法根除人心的贪欲。”

刘瑾不敢置信道:“那你,你不会就是为了给武定侯添堵吧?李越,你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呐!”

张彩嘴里像含了一个橄榄,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忽然道:“不、不是,若是如此,您先前何须按兵不动。您一定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刘公公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他急得拍大腿:“祖宗,我叫你祖宗可以吧。以前是我的不是,开罪了您老。可是如今,咱们仨是同坐一条船呐。你被蒙古蛮子掳去,可是我急急忙忙拿枪来支援。就看在这份情谊上,你就说句老实话吧。否则,我可就撂挑子不干了啊!”

月池不由莞尔:“你能怎么撂挑子?刘太监,你先前扶摇直上,坐上了东厂督主的宝座,就连外头的部院大臣待你都要客客气气,可知你是凭什么?”

张彩顺着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刘瑾。刘瑾一愣,他阴着脸,咽了口唾沫道:“凭我为万岁尽心竭力的办事,所思所做合了圣心。”

月池又道:“那你如今落到这小地方来,被我这个小小七品官节制,又知是为什么?”

刘瑾剜了一眼张彩,睁着眼说瞎话:“是我在你李御史落难时,只想私怨,不计公事,所以惹得有心人乘虚而入,坏了皇爷的事。”

月池失笑,她从旁抽出一盒乳饼:“好吧,好吧。就当是这么着。可你如今总该明白,顺他则兴,逆他则亡的道理吧。征伐天下,统一蒙古,是皇上一直以来的梦想。”

刘瑾瞪大眼睛,他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前倾,唾沫星子都要喷出来了:“可、可是,皇爷也不想这时候就发兵啊。他只是派我俩来为大战做准备,可谁能想到,你到此还不足半年,就和蒙古发生这样的冲突!东官厅才初有模样,皇上怎么会和勋贵撕破脸。百忍成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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