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275)

作者:姽婳娘


性烈如火的梁尚书在马上颠了这一路,早就是满腹不满。他到了这里来,见谷大用去敲黑屋子的门,当即就觉得不对:“大胆的杀才,还敢欺瞒不成,皇上到底去哪儿了!”

谷大用哭丧着脸道:“杨学士、梁尚书,奴才如何敢欺瞒您二位,皇爷真的在里头啊。”

杨廷和略一思忖,他拿过一个灯笼递给梁储,道:“厚斋公,我们进去看看。”厚斋是梁储的号。

梁储果断应下:“好!”

杨廷和走到门前,敲了敲道:“皇上,臣杨廷和求见。”

里间一丝声响都无,梁储见状狠狠瞪了谷大用一眼。谷大用也慌了,他正欲辩解时,梁储已然推开了门,他们提起灯笼,粗粗照了一下室内,果然连个鬼影都无。这下连杨廷和都急了,他回头喝道:“尔等还不从何招来,皇上到底……”

他一语未尽,从门旁突然跳出一个黑影,大喝一下:“呵!”

梁储吓得倒退一步,和杨廷和紧紧搂在了一起。杨廷和正惊魂甫定间,昏黄摇曳的烛火就照出一张熟悉的脸。朱厚照哈哈大笑:“朕在这儿呢。”

杨廷和:“……”

梁储:“……”

谷大用并锦衣卫:“……”

梁储已经被闹得没脾气了,他有气无力道:“皇上,老臣已然年迈,委实吃不得吓了。”

朱厚照笑道:“是朕的不是。还连累两位先生奔波劳累。可朕已经说了辍朝三日,这才第二天,你们怎么就等不及了。”

杨廷和和梁储齐齐跪下:“皇上,皇上是万金之躯,岂可身犯险境?这与祖制不和,与礼法更是背道而驰啊。臣等恳请圣上,保重龙体,即刻回宫。”

朱厚照道:“好吧,好吧,既然先生们都赶来了,朕就回去吧。”

梁储先是大喜,而后又觉得不对劲,这活祖宗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他提溜起袍子,小跑地跟在朱厚照身后,生怕他半途跑了。果然,他走到大门口时,就突然转过身:“朕突然想起一件事。”

杨廷和忙道:“万岁有事吩咐,回京再办不迟。”

朱厚照道:“朕不过嘱托一句,怕回京忘了。李越抗旨不遵,辜负圣恩,还是撵他去做七品芝麻官吧。”

他毫无征兆丢下一个大雷,梁储和杨廷和俱是大吃一惊,梁储急急道:“万岁,李越抗旨,也是为宣府的百姓考虑,还请圣上念在他一片赤诚,从轻发落。”

朱厚照转过头,他的双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熠熠生辉,就像被泪洗过一样,他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不行。”

谷大用将他的白马牵来,他翻身上马,像狂风一样冲了出去,至始至终也没有回头。他在心里暗骂,这他妈才叫背道而驰呢。

在相反的方向,张彩终于鼓起勇气去找月池。他感觉他跪在月池床边,比他跪在他妈床边的时间都要长。他问道:“李御史,咱们,真的不回京了?”

月池连眼睛都没睁开,她说:“屁话,你要是不手贱,如今还有返京的机会。可谁让你手贱了呢?”

张彩一时无话可说。他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心的嫩肉,在疼得呲牙咧嘴后,又挤出满脸笑来。他又问:“御史,皇上闯居庸关这么大的事,九边军镇这边决计瞒不住,咱们是不是议议防御之策,到时候好一起商量。”

月池颜色转霁,她终于睁开眼道:“看来你接受得还挺快啊。”

张彩一脸老实巴交:“下官要是不识时务,怎能活到今天。”

月池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别给老娘来这一套,说正事。”

这一聊就直到深夜方止。张彩在时春不耐烦的眼神中灰溜溜地离去。时春见他离去,方露出愁容:“是不是事情很棘手?”

月池心一跳,她笑道:“怎么无缘无故这么问?”

时春往外努努嘴:“他可是个精明人,不会无端成这样。”

月池拉了拉被子,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时春想来也是,睡到了月池身边,她安心地合上了眼:“也是,你总是有办法的。”

然而,这晚的她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人岂能以一己之力去浊扬清,官场黑暗四个字,甚至超乎了她们想象的极限。

张彩所料不差,第二天早上,三关镇御史奚华、大同御史胡靖已然连夜赶到了宣府,在巡按察院等着要见宣府的长官。一时之间,都御史刘达、总兵官朱振、镇守中官邓平和月池、张彩都赶到了。

几人坐在花厅之中,茶盏中的金莲花茶香气馥郁,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品尝。

奚华与胡靖皆是四十余岁的年纪,唇上美髯修得整整齐齐,瞧着十分斯文。可他们一开口,那股子味就都出来了。他们一开口,宣府这边的人就知道来者不善。

胡靖斜着眼,问道:“李御史捅出这样大的篓子,可有法子去补?”

月池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彩就自觉道:“您这话从何说来,我们李御史不顾艰险,亲身引巴蒙图克王入口袋阵,还重创了鞑靼骑兵,是何等的奇功……”

奚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他翻了个白眼:“要真是奇功,皇上怎会在路上就发上谕,又把他抹成了七品!”

张彩又惊又怕,他不由转头去看月池,月池心下冷笑,这就是皇帝。

她问道:“您二位远道而来,应该不只是想来和下官争执吧?”

胡靖阴阳怪气道:“我们怎能算远道,毕竟下次鞑靼人来找你报仇时,顺道就能把我们两边都抢罗。”

奚华则对刘达道:“年轻人不知事,函峰你怎么也糊涂起来,任这黄口小儿惹出大难,白白连累我们。”函峰是刘达的字。

刘达虽与他平起平坐,但因着心虚竟也没有反驳。月池忍着气道:“我知诸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无用。我《大明会典》中有失机罪,无论何级将领统众杀贼,若不能料敌制胜,轻率寡谋,而导致有损折军马,贻误战机的,则各官都要坐罪。诸位上峰也不想被问罪不是。下官与张郎中昨晚议了一些对策,还请大人们听听是否可行。”

张彩会意,他忙起身刚开了一个头,就被胡靖打断,他满眼嫌恶:“谁乐意听你这些,你以为你这有用?没兵、没粮,你拿什么打?靠你们两张嘴吗?”

第210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然是牝鸡现世,就是大乱之象。

这下连张彩都要忍不住了, 他是能屈能伸,可并不代表没脾气。他当下沉下脸道:“我敬二位御史是前辈,这才礼待有加。可您二位也不要得寸进尺, 失了斯文风度!”

胡靖不妨他竟然敢顶嘴, 他当即拍案而起,用手指着张彩的脸:“好你个无礼小儿!既知老夫的官位在你之上……”

他一语未尽, 月池也站起来,她挡在张彩身前道:“我劝二位,不要闹得太过了,真撕破了脸,大家脸上都好看不了。”

此话一出, 四座皆惊。刘达和朱振连忙起身,挡在他们两方之间。邓平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祖宗,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争一时意气了。”

被保护的张彩内心虽然升起一丝窃喜,但更多却是担忧,他扯了扯月池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月池却觉,这两个王八蛋摆明就是来找茬的,她即便是温良恭俭让, 也无济于事,他们该给她穿小鞋时, 还不是照穿,若有机会谋害她,也决计不会手软。既然如此, 她何必受这个闲气。

她讥诮道:“上峰又如何, 我乃巡按御史, 位卑却权重,专职负责纠察尔等的过失。我今天要是把你们的言行举止禀报上去,你们说,内阁是偏着你们,还是信我这个爱徒?”

内阁!奚华和胡靖如遭重击,张牙舞爪的丑态凝结在半路,显得既滑稽,又丑陋。刘达和朱振也是如梦初醒,他们面面相觑,怎么把内阁给忘了。月池看着这两个人铁青的脸,一掀袍就坐在官帽椅上,她说:“到底还商不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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