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255)

作者:姽婳娘


离开京城去宣府的葛太医是叫苦连天,可留在紫禁城的王太医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万岁这病因忧心疲累而起,本该宽心静养,可他倒好,一有起色就开始折腾,是以病情翻翻复复好几次。两宫太后已经急得多次责骂,王太医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本事来,可圣上不听医嘱,这病如何能根除。

就连给他把脉这会儿,他都在说话:“朕问你,上次朕叮嘱你的事,办得如何?”

王太医一愣,他回过神来低声道:“都办好了,臣都是取上好的药材配成丸药,给御史夫人送过去了。”

朱厚照微微阖首:“这事没走漏风声吧?”

王太医低头道:“臣一直小心谨慎,不敢走漏一点消息,就连皇后娘娘也是以为臣是为卖好,这才主动献药。”

朱厚照道:“很好。那服了你的这些丸药,如再多加劳累,病情会不会有所反复?”

王太医毕竟不是院判,还有些楞头楞脑,想问清病情:“不知圣上所说,是怎么个劳累法?”

朱厚照没好气道:“哎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就是每日审案、看公文,之类的……”

王太医正色道:“启禀万岁,这也在多耗神思,还是以静养为宜。”

朱厚照面色一沉:“这样,你再去见一次方氏,让她写封信。”

什么!王太医一脸惊呆了的神情,他磕磕巴巴道:“可臣与李御史往日并无交情,这贸然上门,是不是有些……”

朱厚照喝道:“不准说那三个字!”

王太医一愣,他额头汗都生出来了:“是是是,臣与那、那位,素来没有交情,这上门说这么一句,怕是会让那位生疑。”

朱厚照心道,那可绝不能让他知道,他道:“那这样,你去见皇后,给皇后诊平安脉时,就说朕便是因疲乏过度,所以病情反复,再提一嘴李、不是,那个人,她一定能明白。”

“啊?”王太医一脸茫然,他是太医,不是唱戏的,这怎么还要兼职去演戏呢?

朱厚照却会错了意:“啊什么啊,朕只是不想人好端端没了,那谁去办差啊!”

王太医躬身应道:“是是是,臣一定照办。”

他应下了之后,这才有机会安静地替皇爷把脉。诊断完毕后,王太医鼓起勇气道:“万岁,您既然知晓自个儿病情是因劳累而反复,如何不好生将养呢?”

朱厚照冷笑一声,他仰面躺在床上:“将不将养有什么用,朕就是死了,也没人会多问一声!”

王太医吓得脸色煞白,他忙磕头道:“圣上如此说来,叫臣下等惶恐至极,无地自容啊。”

朱厚照偏头看了他一眼:“怕什么,朕死了,老娘娘和内阁自然会另立新君,你再好生服侍,不也就好了。说不定,她们还更欢喜了。”

王太医这下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尔顷间,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就到了。朱厚照远远就听到张太后的哭声,他烦躁地拿被子盖住脸:“又来了。”

第195章 独卧藜床看北斗

阿越,阿越,阿越,阿越……

张太后实在是害怕了, 待她如珠如宝的丈夫因一场大病永远离她而去。而这个孩子,她期盼多年的独生子,也在年幼时体弱多病。她本来以为在东宫里那么多人照料, 他的身子骨应该早已强健起来, 可没想到,他这才登基了几年, 被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一压,就显露出乏态。

她被婢女秋华搀扶着,一行疾走一行哽咽道:“哀家和先帝就这么一根独苗,他怎么,今年到底是怎么了, 这么接二连三的病!”

王太皇太后往日还会觉张太后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可如今她也着急起来,哪里还顾得及礼仪。两宫太后杀进东暖阁中,张太后一见朱厚照躺在上头的情状,即刻就忆起孝宗皇帝在这张龙榻上苍白病弱的脸,泪水更是滚滚而下。

她坐在朱厚照床边,搂着他泣不成声:“都叫你不要成天胡闹,什么大阅, 什么新政,你无缘无故地折腾这些做什么啊!你看看你瘦得, 身上的骨头都硌人。底下人是怎么服侍的!”

东暖阁中宫女太监早已战战兢兢,闻声更是都跪了一地,张太后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 皇上都病成这样了, 你们都不知来通传一声?皇上年幼不知事, 你们也是都没舌头吗!都给哀家拖下去打!”

朱厚照被张太后搂在怀里,这个怀抱让他感到既陌生又无措,她衣衫上的缀得珍珠硌得他脸疼,浓重的香料让他的呼吸更加不畅。而这一切的不适,在他听到张太后要打他的人时,让他顺势挣脱出来。他靠在软枕上道:“都退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忙低眉敛目走了个干干净净,王太医深揖一礼也跟着退出去。张太后一腔怒火扑了个空,朱厚照强忍着不耐道:“是儿臣不让他们禀报的,免得祖母和母后担心。只是一点小疾,您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张太后就似心头浇了一盆冷水,她强自镇定道:“母后也是担心。照儿,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你是皇上,是万乘之尊,何必成日舞刀弄枪的。听母后的,把那些个阅兵、豹子、老虎、杂耍都一应撂开了去。母后还给你炖了天麻乳鸽汤,你每日喝一盅。”

张太后摸摸他的脸颊,只觉双颊都凹了下去,一时心疼不已。

谁知,朱厚照听了这一番话,并没有觉得感动,反而动了气。居然把他的新政和大阅与养虎蓄豹混为一谈,外头那些个大臣为着私心这么说也就罢了,他的亲生母亲也听了些闲言闲语来指责他。

朱厚照皱眉道:“是谁在母后面前嚼舌头,朕举行大阅是为效仿太祖太宗的武功,如今承平日久,武备松弛,若朕还不抓紧,难道要等鞑靼打进来再垂死挣扎吗!……咳咳咳。”

他说到最后,就因情绪激动又大咳起来。张太后被他斥得呆若木鸡,她茫然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不明白自己只是关心他而已,为什么他要动这么大的气。她也很愤怒,在他小时候,他即便再不爱听她的话,至少都会敬着她,可现在,他呵斥她同呵斥那些臣下没什么两样。

王太皇太后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她一面拍着朱厚照的背,一面道:“我们都是深宫妇人,哪里懂什么朝政。你母后只是关心则乱,这才口不择言。皇帝是圣明天子,最是孝顺,你当体谅体谅你母后才是。况且,其他的你母后可说得一丝不错,你要食补为佳,多进些汤品,不要挑嘴。对了,皇后人呢?”

朱厚照这才想起婉仪,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大凡皇帝总是如此,他自个儿可以随意把人抛诸脑后,可若是人没有记挂上他,他却会因此不满。而平日最喜欢挑婉仪不是的张太后却迄今没回过神来,破天荒地一声不吭。

王太皇太后难得沉下脸唤人道:“去把皇后叫来,她年纪轻轻的,难不成比我们这些老东西脚程还慢吗!”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禀报道:“启禀万岁和两位老娘娘,皇后娘娘到了。”

王太皇太后道:“叫她快进来。”

婉仪满面愁容地进门来,她刚刚见过礼,王太皇太后就问她:“皇后,你怎么来得这样迟?万岁病成这样,你身为皇后,怎能不在近前侍奉。”

婉仪听出了太皇太后话中的怒意,她想起了她再三拖延,不愿来乾清宫时,沈琼莲对她的直言规谏:“娘娘对表妹夫的事多方奔走,日夜劳心,却对自己的夫君不闻不问,推三阻四。您当这宫中人人都是瞎子不成,您若想某人死得快些,就尽管这样任性下去。”

婉仪的背后渐渐冒出了冷汗,她磕磕巴巴道:“皇祖母恕罪,臣妾、臣妾是因听闻圣上正在诊脉,不敢来打扰,所以先去吩咐尚膳监、尚衣监等主事,留神皇上这段时日的疗养。另,臣妾料想万岁病着,想来胃口不大好,所以准备了些清粥小菜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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