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224)
作者:姽婳娘
月池做贼心虚,一听到女人两字就是一惊,她略带茫然地望着他:“您说什么?”
朱厚照半是不悦,半是嘲讽道:“唐太宗有名马号狮子骢,阖宫上下无人能调驭它。武后为宫女侍侧时,却敢毛遂自荐,她对太宗言道:‘妾能制之,然需三物:一铁鞭,二铁檛,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檛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刺其喉。’不过一妇人,都有这样的血性,而你李越七尺男儿,怎的连这样的胆色都无呢?”
月池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方道:“可是,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我们都是人……”
刘瑾闻言一震,他忽然又忆起李荣之语:“对咱们来说,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对这些牛心左性的文人来讲,那可就未必了。”李越,他开始犯左了!这可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朱厚照的关注重点却又落到“我们”二字上,他不虞道:“你怎么又拎不清了?罪人和牲口本就无异。还有,什么我们,你和谁是我们?”
月池被他问得心惊肉跳,这一天终于到了,她一直以来两面周旋,以求能在君主和文官集团的争斗中寻求一席之地,可随着他们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她渐渐在中间连一个立锥之地都找不到,如今更是被逼着站位。她如若站在朱厚照这一方,不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堂被强硬地大清洗,更是自此之后无法在文官系统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彻底沦为君权的附庸。可她如果站在文臣一方,只怕今日就是她的……
她突然感觉无比疲累,但她只能坚持:“我和谁站在一处有什么紧要的?关键是您,您为何非要和臣下对立起来呢。”
朱厚照朗声道:“是他们!以下犯上,不知死活。朕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非要来找死。”
月池被他眼中的杀机惊得汗毛直竖,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可他们是受人教唆,您今日打得他们半死不活,又去哪里查幕后主使。俞泽不是一直都不肯开口吗?”
朱厚照满眼讥诮:“俞泽以为闭口不言,朕就只能留他一条狗命?他以为不怕死,就能肆意挑拨离间,将朝政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忽然轻笑一声:“朕会让他比死还难受。”
月池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您打算……怎么做?”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擦擦手:“朕已经下旨了,欺君之罪,当诛九族。他既然敢做,就该想到后果。”
月池只觉眼前金花乱窜,她一阵眩晕,差点厥过去。朱厚照惊得架住他,刘瑾看准时机就立刻开口:“李御史是又在为俞氏心痛了吗,不是老奴多嘴,区区一个贱妇,何至于如此。”
月池挣开朱厚照的手,她转身拿起身后的玉枕,直接对准刘瑾掷过去,刘瑾冷不防被这一下重击,打得惊叫一声。玉枕跌在地上,其上都出现裂纹。
朱厚照愕然看向她:“你这是做什么。”
月池冷笑着开口:“三百余位女子被您的好堂弟折磨致死,其中一位女子满门被杀,她的兄弟因此忍无可忍才想报仇,为此他便要被诛九族。而我,我连心痛都不应该,反而应为此鼓掌叫好,夸您真是爱民如子吗!”
朱厚照已经很久没被她这么当面顶撞了,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放肆!你是不是脑子撞坏了,俞泽想要害你,朕难道不是在为你出气吗?”
月池已经出离了愤怒:“你自己想要捍卫至高无上的权力,别说是为了我,我当不起!”
朱厚照被激得火冒三丈,他压抑着怒气道:“李越,你要明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朕的臣子,事事要以朕的意思为先。至于旁的妇人之仁,你要割舍。”
月池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第一次主动拉住他的手,朱厚照感受到手心里的温凉不由一怔。
月池徐徐地开口:“割舍?皇上,我记得小时候,您跟我说过,除了我以外,您没有几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当时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心疼您,觉得您小小年纪,却要高处不胜寒,忍受这无边的孤独与寂寞,委实太难过了一些。可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这都是您自找的啊。您要把身边的人都变成狗,或者都变成刀,要求他们连基本的人性都灭绝。您又怎么能指望刀和狗,同您知心呢?”
她的头已经疼得要炸开了,可她脸上的笑意愈发和煦:“如您始终不肯高抬贵手,非要赶尽杀绝,那臣这样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无能之辈,也不配留在朝中,还请您让臣和他们一起滚吧。”
月池话音刚落,就感觉脖颈上骤然一紧,他掐上了她的脖子,手指就像铁钳一样。他靠得很近,迎面拂来的气息就像地狱里的熔岩,充满了暴烈的怖慑。
他问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月池很惊讶自己此刻还能笑出来,低哑的笑声从被剧痛的喉管里艰难地逃出来,她道:“怎么会,不是您说得,去了我这个不听话的,自有那大批听话的补上来。不过,我宁愿现在死了,也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你太可怕了……我以为我能够忍得下去的,可我发觉,要成为刘公公这样的人,原来也是需要本事的。”
刘瑾趴在地上,就像一条毒蛇一样望着她,他张嘴无声地说道:“你完了。”
谷大用则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磕头如捣蒜:“爷,爷,三思而行啊。李御史,您就别犟了,快给爷磕头请罪吧。”
月池挑挑眉,她看向朱厚照:“要杀就杀吧。我不干了。”
朱厚照看向了她的眼睛,那里面连一丝畏惧、怨恨都无,平静得就像一汪湖水。可他却像被什么烫了一样,他突然松开手,月池咳得撕心裂肺,眼中却划过一丝希冀,他终于肯回心转意了?
她半是犹疑半是期盼地望向他,他却有些手足无措,磕磕巴巴道:“朕不和你一般见识,朕是君父……对你当以教导为主。你只是读儒家经典读傻了,只要历练历练,你就会明白,杀伐决断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难。”
月池捂住胸口,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朱厚照别过头去:“朕要你亲自去监斩俞氏一族。”
第174章 亦无苦痛亦无怨
她一定会过得很好,贵极人臣,名满天下。
月池像一个幽灵一样飘出紫禁城, 家里的轿夫早早就侯在了路旁,一见她来就惊讶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月池摆摆手, 她一回家就进屋去了, 贞筠和时春面色煞白,一个急急奔出去叫大夫, 一个想来问她却又连话都说不出,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如同莲叶上的新露。月池已经连假笑都装不出来了,她仰面躺在床上, 仿佛被抽去了骨头,拉着贞筠的手道:“我怕是不成了, 幸好有皇后在,还能保得住你们。”
语罢,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连躺了几天几夜,先是外头的大夫来给她瞧病,接着葛林又住到了她们家,每天像哄祖宗似得哄着她。月池不愿为难他, 不论多苦的汤药都能一饮而尽,头上的伤口渐渐结痂开始脱落, 可人却始终恹恹得没精神。
葛林急得肚子都小了一圈,他问道:“李御史,算是老夫求您了。您虽没让午门外的那帮人免去一顿打, 但锦衣卫听到您在乾清宫的动静, 吓得不行, 也没敢下狠手。他们都伤得不重,都是年轻人,回去躺个几个月就活蹦乱跳了。他们都无大碍,您这么是何必呢。外头虽都叫您铁头御史,可不意味着您真是铁打得呀。”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来:“叫我什么?”
葛林一脸正色:“铁头御史呐,您在士林中的名声算是立下来了,日后史家工笔,也会记下您的义举。名声有了,皇上也不怪罪您了,您这还有什么可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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