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159)

作者:姽婳娘


他在木床上打了滚,笑道:“朕还从来没睡过这么小的床。阿越,你以前在民间时,睡过这样的的床吗?”

月池望了床上的绣帐锦被一眼:“没有。”

朱厚照起身道:“难不成你以前睡得床比这还小?”

我以前睡得是两米的席梦思!月池打了个哈切:“稍微小上一点。万岁,太晚了,臣还是先告退了。”

“等等!”朱厚照果不其然又一次叫住了她。月池回头道:“这床睡不下两个人。”

朱厚照下意识看向地上,月池忙道:“我也不想打地铺。”

“那你就……”朱厚照又看向了罗汉床,月池道,“臣的名声已经很差了,您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朱厚照失笑:“不招人妒是庸才,和朕有什么关系。你今晚睡在这里,名声也不会更臭,离开这里,名声也不会好转。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心而为呢?朕还想问问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最后一句戳中了月池的心病,她躺在了屏风后面,如水的月光透过纸窗倾泄而下,照得屋内如积水空明。朱厚照侧身看着她隐隐绰绰的身影问道:“是张岐给你小鞋穿了?”

月池轻声道:“不是。”

朱厚照又问:“那是其他人说闲话了?”

月池摇摇头:“流言蜚语,不足为惧。”

朱厚照心道果然:“是戴珊,他说了什么?”

月池一愣,她幽幽道:“也不是他。臣只是,想到了一个故事。”

她的眼前陡然浮现了那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她低声道:“从前有个乌有国,乌有国的国王很厌恶山林中的野兽,于是重金悬赏,要制成一件举世无双的皮草衣裳。猎人们因此在山间四处捕猎。有一天,有一群小狐狸,误入了猎人的陷阱。它们被捕兽夹夹住了腿,腿上血肉模糊,它们不住地哭泣求饶,可并没有换来猎人丝毫的怜悯。它们的亲人也在远处哀鸣,却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扒掉了皮,做成了狐皮大髦……为了达成目的,而害了弱小的性命,您觉得,这么做对吗?”

朱厚照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仿佛掺了冰渣子:“那你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为何不想想,乌有国的国王为什么会厌恶野兽?”

月池道:“猛兽吃人,自然当为民除害,可幼狐无辜,却只是被牵连。它们应该得到一个公道。”

朱厚照霍然起身道:“朕已经足够仁慈了。你还要朕把狐狸抬进太庙里来供着吗?”

月池深吸一口气:“臣不敢。”

朱厚照见她如此,也不由软了几分,可说出的话却直插心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狐狸虽是野狐,也是乌有国王的畜生。为国王增光添彩,是它们的荣耀,也无法逃避的义务。它们不该心生怨怼,而该为族群而羞愧自省,并为国王的仁慈心存感恩。”

月池久久地没有言语,朱厚照不由问她:“你在想什么?”

月池道:“我在想我的皮,适合给您做一件什么。”

朱厚照失笑,他翻了个身:“放心吧,朕暂时还是觉得,你的皮毛还是长在你自个儿身上比较好看。不过你说得,倒也让朕动了恻隐之心,都察院监里没什么大错的,申斥几句后,近日就赶快放出来吧。”

寒意顺着月华一点点的渗透到她的肌理里,月池忍不住拥了拥被子,这既是告诫,又是警告。他不希望她插手进去,反而要她尽快息事宁人。如果不听他的话,戴家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可如果听了他的话,又教她于心何忍。

她躺在罗汉床上一夜难眠,直到天明时才微微睡了一会儿,再一次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朱厚照的大脸靠在她的枕边。

月池吓得尖叫,一把就把他掀开。朱厚照被推得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月池先发制人:“您这是做什么!”

朱厚照也是一脸理直气壮:“朕只是想叫你起床看猴戏而已,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月池一愣:“看什么?”晚上看歌舞,早上看猴戏,你成日这么会玩,太庙里的老狐狸们知道吗?

第128章 金鼓齐鸣猴精斗

两人各怀鬼胎,面上却是一派其乐融融。

两人起身后在同一个屋子里洗漱。月池挥开了要来服侍她的小太监, 用洗面药洗脸。所谓洗面药就是添加了香白芷、沉香、白檀等香药制成的肥皂团,抹在脸上既馥郁,又洁净。月池本就生得白, 如此一洗, 更是肤光如雪。朱厚照一面让太监梳头,一面偷偷地看她, 在月池察觉后又不自在地咳了咳,问道:“你平时用什么洗脸,怎么那么白?”

月池头也不抬地拿起青盐:“天生的。”

朱厚照切了一声:“朕才不信呢,你一定是偷偷用面脂了。”

月池用青盐刷完牙方道:“猜错了,臣一直是光明正大地用。”

朱厚照一听忙让小太监将他的面脂拿过去, 月池打开小巧的玳瑁盒,微取了一点匀面, 只觉甜香满颊。她一阵恶寒,平日为了显示男子气概,她连面脂都不敢用味浓的,没想到真男人反而把自己弄得香喷喷。月池转过头去一看,“真男人”今儿还穿了一件绛紫色的常服,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居然还在往自己头上簪花。月池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一朵明艳的木槿花簪到了头上, 还在西洋玻璃镜前转了两圈,兴高采烈地问众人他是不是风流潇洒。

月池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语, 周围的小太监倒是一叠声地夸万岁龙章凤姿,乃天下第一美男子。朱厚照听后越发志得意满,朗声说赏。月池仿佛看到一只孔雀在她眼前搔首弄姿。她低下头不忍直视, 忽而却觉头上一重。她愕然抬头, 正对镜台, 一只淡粉色的木芙蓉正簪在她的冠上。而在她身后,朱厚照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月池更觉汗毛直立,她下意识摘下花掷在桌上。朱厚照的笑意一僵,他心思一转:“你还在为那桩事埋怨朕?”

月池起身看向他:“一早还是不要扰了您的兴致,我们先看猴戏,看完再说。”

朱厚照没有说话,沉着脸走了出去。月池也肃容跟上。随侍的太监宫人更是噤若寒蝉,气氛十分的凝重。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般沉闷的氛围一到西苑却即刻被打破了。月池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场上,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猴子!

广场上至少有二十多只毛茸茸的猴子,它们正三三两两地玩耍。当皇帝驾到的声音传来时,一旁的耍猴人都跪下行礼,而猴子们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回头望向这里。猴子们淡褐色的皮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一双双黑葡萄似得眼睛齐齐盯着他们,清澈的眼神尽是好奇。朱厚照神色不由缓和,他正想说些什么,耍猴人们却忽然呵斥猴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行礼!”

话音刚落,猴子们居然全部转过身来,两只爪子抱到一处开始作揖。年长的猴子做得是像模像样,年幼的小猴却是东张西望,憨态可掬,朱厚照一下就被逗乐了,他大步流星坐到当中的椅子上,头顶黄罗伞坠下的流苏随风摇摆。他笑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拿出来给朕瞧瞧。若是有趣,重重有赏。”

耍猴人们喜不自胜,领头的一个忙上前道:“小的们近日排了一出新戏叫《两军交战》,还请皇爷评鉴。”

朱厚照兴味越浓:“你是说,你们要让这群猴子交战?”

“正是。”耍猴人又朗声道,“劳公公将咱们家的马牵上来。”

马?朱厚照和月池面面相觑,这猴子难道真成精了,还能骑马不成,他们正疑惑间,就见百兽园的小太监牵了一群狗上来。耍猴人打了个呼哨,打头的七八只猴子就像风似得窜上犬背,它们不仅自个儿立得稳稳当当,还知道抓住狗绳。耍猴人忙给它们戴上纸做得头盔,一红一篮颜色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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