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548)

作者:木兰竹


唐朝医书《外台秘要》就记载,“夫瘴与疟,分作两名,其实一致”,岭南叫瘴气,江北为疟疾;明朝李时珍认为瘴气和疟疾并非完全一样,瘴气是包含疟疾在内的一系列南方疾病。

总的来说,这些疾病多是因蚊虫引起,但古人不知道,便以为是空气有毒。

无独有偶,西方此时对疟疾的命名,也是“有毒空气”的意思。

后世统计过南北疟疾群体疫情发生的分布图,南北其实是差不多的。但绝不能说北方也有瘴气,瘴气必须是南方蛮夷之地才有的“特产”。

衣冠南渡,北方士人看不起南方士人时,就骂当时已经开发得比较繁荣的江左是瘴气丛生之地;成都平原自秦朝便是天府之国,在唐朝诗人笔下也是瘴气遍布;江西在唐朝已经是产粮重地,还是瘴气丛生。

可见从魏晋起,“瘴气”已经脱离了实际病症,成了单纯的文化歧视概念。

“因衣冠南渡,南朝士人都称中原正统文化在江南,北魏是杂胡;北魏文人骂江南’江地多湿蛰,攒育虫蚁,壃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是蛮夷未开化之地。”李玄霸笑道,“被指着鼻子骂的南朝将军,正是南梁名将陈庆之。”

陈庆之在后世名气不大,在此时却是声名赫赫的名将。

陈庆之护送北魏的北海王元颢北上,一路北伐,将北魏差点打得灭国。虽然因为元颢是扶不起的烂泥,进入洛阳后就整日沉迷酒色,将士百姓离心,最终惨败,连累陈庆之只身回到南梁,北伐失败,但北魏提起陈庆之人人色变。

陈庆之回到南梁后,洛阳城内仍旧流传着“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他不仅是名将,也是文化层次较高的儒士。到了北魏,仍旧被骂作是从瘴气丛生之地来的蛮夷。

“现在大唐已经重新统一天下,江水以南自秦汉时就已经为中原王朝领土。《诗经》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也是陛下的土地,岭南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

“农田少了就开垦,江河泛滥就治理,蚊虫过多就扑灭,百姓未开化就去教化。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怎么能用’瘴气‘二字一言以蔽之,称呼岭南为蛮夷未开化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若这样,成都和江都也不是如今繁华模样了。”

薛道衡的脸上又浮现笑容。他看向李玄霸又骄傲,又慈祥。

李靖和冯盎见李玄霸突然正经起来,先有点不习惯,逐渐也听得入了神。

虽是江水以南,现在正值隆冬,以李玄霸的体质仍觉寒凉。

他仍旧披着点缀着白毛领的大氅,只是没有套上袖口,让大氅自然地挂在肩上。

当李玄霸侃侃而谈的时候,大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与他的神情一样雀跃。

“晋朝才第二代皇帝天下就已经混乱,算不得真正的大一统王朝;隋朝只有短短不到四十年,不过昙花一现。我大唐却有几百年国运,是自大汉之后再一个强大的大一统王朝。生在这个时代的士子们,定是有许多机会留下与汉时先贤齐名的贤名。”

“汉时先贤在什么地方留下美名?不仅是打下更多的疆土,更是将更多的疆土化作中原文化经济繁盛之地。如空白的纸张才能作画,未征服的外夷才能让武将成为名将,未开化的疆域才能让文臣们成为拥有教化之功的千古名臣。”

“汉时在边疆手握军政大权的称封疆大吏,是拥有极强能力,且得到皇帝极度信任的臣子才能担此重任。大唐理应与大汉一样,而不是与魏晋乱世一样。”

“陛下派遣贤臣来岭南是为了让岭南也变得如江南一样繁荣,而不是流放臣子来送死。所以我此番前来,便是把朝中公卿的顾虑打消了。”

“瘴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预防?水土不服如何避免?怎么让北方的士子也能安全度过任期?派遣与岭南较近的江左士子赴任岭南会不会更合适?”

李玄霸停下脚步,对一直沉默地跟随着自己的宇文珠作了一揖:“此次来岭南责任最重的不是我,而是太医丞宇文珠。朝中与我同年龄的公卿中,恐怕没有比我身体更弱的人了。如果我能安然无恙,恐怕公卿也不会再惧怕岭南的瘴气了。”

宇文珠对李玄霸回了一揖,浅笑道:“下官定竭尽全力,解开瘴气之谜。”

李靖和冯盎这才注意到晋王妃身穿的居然是太医署官服。

穿什么衣服本该最为显眼,但他们都不会将视线落在别人的女眷上,便无意识忽视了。

薛道衡倒不意外:“我见跟随你的官吏多是太医,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孙医师仍旧在北疆奔波,不让北疆流行的骨蒸病蔓延到关中;岭南的瘴疠,或许只有你身边这位宇文医师能解决了。”

李玄霸却摇头:“解决不了,能了解就算不错了。”

薛道衡道:“你好像已经知道如何解决似的?”

李玄霸笑而不语。

薛道衡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李靖和冯盎都是聪明人,从李玄霸的沉默和薛道衡的叹气中探知到了一点信息,赶紧止住继续深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李玄霸继续之前话题:“我得陛下旨意,将在交州开办官报。解密瘴气之事会刊登在官报中,岭南道的士子们皆可来信。这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既然有本事入京赶考,肯定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绝不会容忍别人将他们的家乡评价为祝发文身、人鸟共居之地。”

李玄霸抬头看向巍峨的城池。

“岭南的城池与中原的城池又有何差别?”

几人和他们身后的官吏、仆从,皆将视线投向面前城池。

李玄霸不想太过招摇,所以每当他们到达一座小城池准备休息的时候,就会提前下车,如普通士人一样进入城门。

这里还不是大城,只是一座普通县城。

城门有卫兵把守,佩刀剑的士子与带着护卫的商人在城门口来来往往。小小的县城,只从城门处观察,便可看出繁华之态。

李玄霸对薛道衡拱手作揖:“岭南能有如今安定,薛老师一定居功至伟。”

薛道衡捋了捋胡须,虽神情得意,但嘴上谦虚道:“没有李将军和冯将军的支持,我一介小老儿,能做的事不多。说来我也曾经被流放岭南,对岭南还是挺熟悉,这次来岭南,就像是归乡一样亲切。”

李玄霸笑道:“早知道我就不该阻止薛伯褒来,好让他认认另一个故乡。”

薛道衡大笑:“对,就该让他来。”

师徒不顾旁人的视线,大笑着走进城门。

陈铁牛提前拿出令牌,可以不受卫兵检查便直接入关。

虽然卫兵不知道进入城门的是谁,只知道入城的是大唐中原来的官员,也露出惶恐的神情。

中原的大官入城,居然也会排队吗?

士子们早就看出这一群人来历不凡。有些人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想要自荐。

但围绕着这群官员的护卫太多,他们不敢挤过去,只能望着人群叹息。

“不知道来者是谁?那言行举止一看就知道是中原大族子弟。”

“中原寒门士子来了我们岭南,恐怕谈吐也会被我们误以为是大族子弟。”

“不一样,不一样。气度完全不一样。”

士子们窃窃私语,连互不相识的人也聊了起来。

城里来了中原大族子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县令忙来拜见,却认出薛道衡和冯盎。

他想起朝堂最新的任命,看着坐在上首处的青年心里一突,话都说不利索了:“下、下官拜、拜见晋王殿下!”

李玄霸笑着起身扶起县令:“我见城里井然有序,百姓面有惬意之色,你是能吏,有何惶恐?”

县令抬头,眼有泪光:“这里是卑职的家乡,自先秦便已经置县,没有瘴气,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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