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90)
作者:南通欢
死沉沉的双刀没有一点水分,严丝合缝地贴在猫腰拱起的脊梁正上方,而我周身蜷缩,悬空于枝木,双眼炯炯,熬走了一只又一只鹰鸟。
云走月出云,我逐渐记下了看似混乱无序的轮值上岗机制的律法,哪怕规章死气沉沉,机械而打乱,人的微习气,却一旦习得,难以怯除。
毋庸置疑的是,子时打更,以示宵禁。卯时击柝,以示解禁。
我的目的是清晰而紧迫的,于子时灭灯之际潜入,踩着每一漏刻的巡视走过藏身于阁架之间,与之周旋,待人走,复而归位。
玩的,就是心跳啊!而趁虚而入,当以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混入起早职点卯的官员偕同而出,漫步山林为上。
据我观测,当子时一过,心中默念一百个数,会有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慢步到悬崖里侧熄灯,灯一灭,老者便会隐蔽于黑暗里,不再现身。
当他松散细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当按兵不动,转换视线,死死盯紧观瞭塔上的微弱闪烁的光点,一明一灭,那是上职的小吏点上了火折子。
自此,你集中注意力,因为观瞭塔的人员编入者,不过三。而其中两位不知为何,近日都外派到落日垭日夜轮值,守住滔滔的乌渡河。数上五百个节拍,如果火折子不灭,说明今晚无平视处的山崖坳口夜班临时更换,而身为负责那处的任职官吏的朋友,他便不会溜号去彻夜畅谈了。
而若是火折子灭了,说明他于丑时会溜出观瞭塔,到山崖拐点处汇合。
如果这条线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突发状况,不出纰漏,恪尽职守的恪尽职守,散漫懈怠的散漫懈怠,那么万事俱在筹谋之内。
但无论如何顺遂,剩余给我上崖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半个时辰。
我眉眼凛然,神色端肃,双唇紧抿,呼吸微弱,左右思量之下,最终将日子定在了明日。
时光一晃眼,我发麻的双腿暂且安歇在粗干的尾部,面颊清瘦,眼底血色浮现,顶着淤青于卧蚕处,皮肤暗淡,唇色暗淡,但我却机敏而不敢懈怠地双目不眨,紧紧锁住了那观瞭塔,成败在此一举。
钟鼓声如约而至,我眯起双眼,蛰伏于树梢的身形小幅度地一活动,枝叶不晃,眼底是清明一片的神韵依旧,清朗如夜风,习习卷起墨色的短打,一下一下拍打着流逝的光阴。
正欲动作,一只冰凉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扶上她绷紧的肩头。
我心思急转,来不及回头,手上攥住的短刃已然袭出,急急带起一阵风澜。
却不承想,来人早有预料,夜色醇厚之中,嗤笑无声,硬邦邦的刀鞘抵上我的刀口,然后我在手脚冰凉之际慢悠悠地听见令我一瞬安心的叹笑声。
“怎么样,来去如风,完美完成苏大人布置的任务。如今马不停蹄地追上你的节奏,赶得正巧吧?”
我没好气地远远撇了一眼熄灭已久的火折子,回眸严正道,嘴角下撇,横眉立目。
“事不宜迟,机不可失,我知道你的轻功极好,而这文库中逐年安放册子堆积如山。因而,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着我走,每一步都不可出差池。二,留在此处,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寸步不离。”
我吞字吃句地疾速飙完一闪而过的众多考量,威严地俯视着月色下面色皎洁清俊的宋睿辰,静待下文。
宋睿辰心领神会,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嘴角,眉眼间俱是宠溺之色。
“既然苏大人旁敲侧击得这么没有水平,睿辰怎又能负了苏大人的盛情邀约?”
挑逗与狡黠隐隐压制在应答之中,我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转身而走,余话飘荡在风中,泠然玎玲。
却不知,在我反身即走的瞬间,泪水从那人眼中夺眶而出,这次任务结束,我大概会回我的南不凌,你应该会回你的东宫。
然后你会与他成婚,举国欢腾,而我,将独酌于朗朗明月之下,对影成二人吧。只是,这就够了,真的。
他心里起伏不定半晌,我已走远数丈开外,察觉他的呆滞,不满地回身投来一记警告威逼的眼刀,继而无多的犹疑,身先士卒。
而我接下来的动作,着实令黯然神伤的他陡然放大了瞳孔,大惊失色,却来不及阻拦了。
双刀悠长地发出一声喟叹,低婉徘徊于低谷。我牙关紧咬,面颊凹陷,豆大的汗珠从眉间滴落,眉宇紧皱,下颌绷紧,脚下生风。
宋睿辰面无人色地仰视着双刀抛起,扔出老远,又深深扎进石壁,随即我踏上刀背,巍巍立于那一线之上,身形颀长,温润如玉,面色淡泊,仪态风流,似乎生来便是注定要忍辱负重什么常人不必似的。
忧伤的侧颜停顿一刹,又如法炮制,抽刀上窜,往较为平整的石块处一跃,稳稳站稳脚跟,面无表情地望向艰难寻觅我落脚点的宋睿辰,温声道。
“跟紧了,半个时辰后,巡查的可就来了。”
话一路磕磕碰碰地从高空掉落,结结实实地砸在悬崖山脚,沉闷而感召。
我的足尖接连不断地于不明显的突起处借力,无声凌跃,燕子点水般,轻盈而从容。
宋睿辰眼巴巴地望着我面若冰霜,不知疲倦地翻身拔刀,在破石取刀,而极善轻功的自己尚且力不从心。她这半路出师者,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无人提携的情况下将身形提到极限之边缘的?
如果奇迹被赋予名姓,会不会有个别名,名苏字钟离?
在宋睿辰看不见的夜行衣下,膝盖剧痛难忍,不受控制地打着战,每一口气都在掐住我的器官,血腥味道挥之不去,夜色恍惚,我力不可支。
却在下一刻,我咬开了嘴唇,温热的血液充斥口腔,我才堪堪维持清明,不至于一脚踩空。
第七十七章 深渊万丈
手出刀落, 量是尖锐的刀锋,也钝上不少。动作愈发滞涩起来,还好双刀交错, 还能勉强挺住。
我面色惨败,每一下刀, 都深深地没入石壁, 震碎延至内里, 发出干脆又极具韧性的破裂之声。我口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铁锈似的, 窜上脑门,说是眼冒金星不为过。
我上下贴合的牙齿开始透风, 身体的温度也转而骤降,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我已经顾不上回头辨别宋睿辰的方位了。他轻功我是见识过的, 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我自己,往下探望一眼, 可不是开玩笑。
前方是山崖,后方是山崖,身前是风声,身后是风声,云絮游移, 月华出云,林叶作响, 宛若惊涛骇浪。
我紧紧闭了闭眼, 继而眼热鼻酸,手中双刀却刀面微转, 下一抬眼,死死扣住了镜子般澄亮得脚下打滑的崖壁,眉头顿住,如渊深邃的面目一慌不慌地倒映在目前一指处的石面上,明明热泪含于冷眼,却习惯性地端平了云淡风轻的容色。
石体的冰凉触感沁润无意掠过的手指尖,滚烫的心绪于是稍稍冷却了些。我望着头顶遥不可及的崖顶,我一顾月影,略摩挲了一下,眼底扫过一道光亮,不是欣悦,而是苦笑。
脚下所去甚远的树林排浪之声骤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起我的胆魄。我放眼天光模模糊糊地攀升天际线的乌渡河,再度抬眸上望,继而心神俱凛。于是,好不容易踩着几乎快要报废的拨云刀,心痛不已的宋睿辰上气不接下气地堪堪追上面色平稳的我,下一秒,欲哭无泪,心力交瘁。
但见我双手最大限度地展开,如大鹏展翅般作遥起,身体极限下压后蹬腿收腰暴起,弹性震荡,我身轻如燕地悬空于刀上一丈。宋睿辰呼吸被掠夺,这暴烈的身手已然使他心念地动山摇,可下一眨眼,他彻底面上失了血色。头顶的景象使他浑身血液都冷透了,煞白的面容上目色漆黑,仿佛就要被无边的夜色吞噬掉,寒冷的夜风狂躁地催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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