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81)

作者:南通欢


“现在,刀还你了。”

他欲哭无泪,堪堪作罢,求饶道。

“好啦,我知道错了,钟离,我不该动手动脚,以下犯上的。”

他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这个直来直去的人不忍直视,我翻了个十足的白眼,不情不愿道。

“拿你没办法,原先怎么没发现你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白莲花。”

就在我转身的空当,身后人悄悄踮脚,鬼头鬼脑地尾随而后。

就在我放松戒备之际,他猝然发难,拨云刀已入鞘,鞘背浑圆,不会伤及半分。于是他大张旗鼓地把我搂住,小人得志般弯了弯眉梢。我阴转晴的面色一下支离破碎,几个深呼吸后,我牙缝里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你小子,活腻了!”

就在宋睿辰还在絮絮叨叨自己的声东击西之机妙之际,我手腕翻转,以肘击之,在他反应不及,一瞬发懵之时,双肩发力,沉力至腰际,发狠暴起,一个漂亮而不拖泥带水的过肩摔,把宋睿辰摔得够呛。

恰逢其时,那位老者全然不知地推开了门,面上和风细雨,笑眯眯地开口。

“老夫……”

屋内的硝烟给可怜的老者前所未有的冲击,可惜人老了,脑子未免迟钝了些,他愣愣地机械道。

“来给病人复诊……”

话落于地,鸦雀无声。我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又失了语,保持着摔宋睿辰的姿势,好不辛苦。还是宋睿辰率先打破了沉默,脸不红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

“啊……老师傅,感谢你专程来探望我家大人。那个,她恢复得不错,我在帮她活动筋骨,康复一下,就不劳烦您了!”

我简直是无地自容,面烧如云,好在背对着老者,才不至于颜面扫地。我恨恨地盯着宋睿辰,那燃烧的目色几近在他厚脸皮上烧出个洞来。老者干笑一声,连连应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上门,疾步如飞,返老还童。

……

……

我极力压制住火气,心平气和道。

“你可以起来了,睿辰。”

两个字咬的快要碎掉,宋睿辰虎躯一震,嬉皮笑脸道。

“你不松手,我怎么起身。”

我闭了闭眼,胸膛剧烈地起伏,思想斗争亘古未有的激烈,一道呼吸过后,我愤愤收手,赌气般拎起大大小小的刀具转身就走。就在我前脚迈出门槛之时,身后传来幽幽一句。

“别忘了去禅房寻萧遥,她说不定还在为你祈福呢!”

我气冲霄汉,面红耳赤道。

“你不早说!”

转身欲跑,又闻第二句箴言轻飘飘落耳。

“欸……刀别带进去,寺有寺规,这回我可早说了……”

我气呼呼地摔门而去,捏住刀柄的手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第六十九章 “自”求多福

步履匆匆, 衣袂带风,我面色沉凝,脚尖离地似的飞奔在渗漏积水的长廊, 松柏苍郁,我心彷徨。庙宇北构而西折, 五步一楼, 十步一阁, 廊腰缦回, 檐牙高啄。

潦草抹去额角沾染的雨水, 我心急如焚,衣袂浮光掠影, 随风荡起, 万籁俱寂,我只听得见沿路而来, 我沉重轻喘的呼吸。左拐右拐,我险些滑上一跤,狼狈不堪, 靴上落了尘土,我却无从顾及。一旁的僧侣纷纷侧目,超脱俗尘的稚气脸上写满了惊诧与担忧,我跌跌撞撞一路,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凌云之上的禅房。

禅房空寂, 偌大的佛像端坐在中央,慈眉善目, 佛眼低垂处, 所寻之人跪坐在犯潮的草甸上,虔诚地拨转佛珠, 念念有词。我虽预料之中她的愚笨痴傻,却还是忍不住深深叹息。我之所以争分夺秒,不过就是知道她拗不过的性子,与我无二的倔强。掐指一算,我昏睡已有一夜,她便跪了足足一夜。

我心不在焉地拍了拍身上侵染的霜露,整收好心绪,挂上一丝寡淡的笑容,施施然步至一心诵经的萧遥身旁,轻轻俯下身,低语道。

“英宁,在为谁祷告呢?”

萧遥略略受惊,周身一震,继而发觉是我,嫣然笑道。

“钟离,你怎么来了。”

我微微失笑,嗔怒道。

“你呀你,我要是再晚来一步,你能再给我呆呆地跪上一个时辰,平日冰雪聪明的姑娘,此下成了榆木脑袋。”

她羞赧一笑,收起珠串,不好意思道。

“英宁见钟离那般模样,慌了心神,无能为力,只求佛祖保佑,让你平安无恙。”

我叹笑着挨着她坐下,眉目舒展,循循道。

“英宁,你皈依佛门,遇事问佛,自是常理。只是。”

我微微顿住,眉眼弯起,声似长风,灌入门廊,宫铃振荡,沁人心念。

“这俗世中,万般艰险,无论对错,立场使然。我佛慈悲,佛不渡你,但你若心怀涅槃,即可立地成佛。”

我一语毕了,萧遥愣住,眼底忽明忽暗,半张的嘴,字句连不成线。我面含和暖笑意,全不避讳地凝望萧遥,似笑非笑间,溘然道。

“英宁,现在,可以谈一谈吗?”

她低垂的头缓缓抬起,乍然之内,已然泪眼朦胧,模糊视线。我安抚般轻轻拍打她抖动的背,薄薄一片,脆弱亦坚忍,背负下难以抉择的残忍。我悄声劝慰哭得泫然的萧遥,软言细语道。

“不哭,英宁不哭。我们去去就回,不会有事啊……英宁别担心。”

是了,她出家,是断念,亦是要线索,断在此处。

换做一夜之前的她,兴许她与我们是同舟共济的死士,可是日久生情,她与我们相依偎,抱团取暖,看我们胸中经纬,高谈阔论,指点春秋,权衡利弊,意气风发。她毕竟踽踽独行,伶仃孤苦,无人问津的是,她胸中苦闷,以及对人生的思考。不是风花雪月,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她父亲委以一生的贺县,乃至整个祀州,何去何从?

这念想太庞大,大到她惊惧,大到她犹疑。于是她力所能及地寻求支点,意欲翘起渺小的贺县,偌大的祀州。我们是不二之选,可是她却,犹豫了。

她眼睁睁看着杀气滔天的护卫包围了官府宅院,权势遮天者旁若无人,手下之人命不把握在自己手中,平庸之恶。

这样凶神恶煞的嘴脸,这样手眼通天的官员,真的能被仅仅三人打倒吗?一旦出手,便是离线之箭,不是一击必杀,便是火上浇油,是福是祸,她不敢说。

更遑论我与宋睿辰在她眼里,俨然是栋梁之材,檀郎谢女,应当在朝堂上风云际会,而非大材小用,于贺县赌上一生,她不能,自私而无把握地拖我们下水。

短短一瞬,萧遥的面色光怪陆离,诡谲莫辩,我却只是默然注视着她与内心消解,抽离,重塑。

雨过,天青,山澜,佛光熠熠,白日生辉。本生了恻隐之心的萧遥良久抬眸,毅然如初见。鸟雀惊枝,雨后高歌,人间喧闹,却也最令人流连。

她摆正了身形,笑吟吟向我一拱手,不紧不慢道。

“钟离,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但是内情,我必须让你知道。”

我半个身子沐浴在暖洋洋的天光里,半明半暗间,剪影如画,罅隙与风悠游,细碎在头顶三尺,不是神明,是我在大悲大喜中兜兜转转,求的圆满。

世人走走停停,除却你我二人,无人知晓,我在寺里,求得了贺县,祀州,乃至瑾国,在所难免的上上签。

禅房高耸,伸手可触云端,群峰险峭,俯仰一览众山。我走出昏暗亦明亮的禅房,背手而立,紧随其后的萧遥慢慢适应着强烈起来的光线,明灭之间,她望见我纤然长立,如临天堑,下一秒,似要羽化而登仙。她半开玩笑,慢步上前,清风拂面。

“钟离,真难以想象,你往那一站,仙风道骨,惊鸿轻挽发髻,素雨起落衣衫,全然文人墨客的气韵。却能破敌四十万,力挽狂澜,妙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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