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34)
作者:南通欢
场上一下嘈杂起来,苏长青眼色复杂而愤恨地看了看里应外合,一唱一和的我们,偃月刀转过一个弧度,穷追不舍。
我定了定神,心境复归清明。我面色舒朗,手腕一拧,新刀和鸣,颇为应手。我抖了抖上半场赛程周身沾染的风尘,杂念以及晦气,欺身向前。
两人再次交锋,一时交缠,不决胜负。我知道,持续交手于我胜算会愈发渺茫,走为上策,必须速战速决。回想了一下我在练武的时日里闲暇之余所研读的兵书,一句话浮上心头,以奇胜以正合,就是它了。
念动刀起,刀过风起,忍冬之凛冽,杀尽天下万物,方获新生。
我完满输出的,是惊蛰一式,雨水初降,惊雷破晓,不论高低贵贱,都要脱胎换骨。
抱着坚不可摧的力道,我腰腹翻转,腰椎发力,久违的热流翻涌,延至四肢,双臂一翻,勾住的杀气排山倒海地倾泄过去,风解我意,托住我肃杀的刀锋,杀招顺遂地叩击上老狐狸的刀面,他不住的咳着堪堪站定。
不给他喘息之机,接踵而至的是谷雨一式。
凌空刀转成剑,剑气凛然,恰似雨水纷纷扬扬,好像身临谷地,举目四望,忘却前尘往事,只余满眼清明。可惜,这样纤尘不染,感化人心的洁白招式,却是为了诛杀我的杀母仇人,我了不起的“父亲”大人!
我摆了摆头,目色坚毅地扑向终于露出破绽的苏长青,接连谷雨而下的是我目色猩红的乘兴而起一式。
我无所依附地狂啸或者说是尖叫着纵刀,好像人刀合一,不分彼此,其势抟扶摇而上,仿若意欲震动京城,传遍四海。我深陷其中的同时,天子大为叹服地缓缓起身,冠冕下骤缩的双眼深邃而微微发直,宋睿辰早已离了座位,焦灼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张怀民颌骨紧绷,气息平稳地难以觉察。
天光大盛,日光破云而出,顺着风送向场内,雾气消弥,阳光割裂了朦胧,我提着刀,凭空起势,破阵而出。
所有人愣神却心弦揪紧,都亲眼目睹了我疯狂的最后必杀一式。
我目眦欲裂地臂力一紧,在脱力的最后一刻,心底唤出了此式的名字,就叫它,一叶障目吧。
倾尽全力的内力横贯而去,荡平了所有徒劳的阻拦,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惊怒交加的面容里,我无奈而不甚在意地笑了。
“父亲,真可惜呢,我这个儿子,你不认也得认了。”
在他不甘而惊惶的目色里,继而漠然亦颓然地开口,付诸释然一笑。
“父亲,我从来不是贱种,您才是。一叶障目者,一败涂地,可惜您不懂。”
我空虚无焦点的眼眶里,有什么滚落而下,滴在了焕发光亮的刀面上。我框架转瞬间松垮下去,我跌坐在地,我,做到了。压着打苏长青,我做到了。
后知后觉的众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全场欢腾。苏家后继有人的欢呼响彻云霄,交头接耳者屡禁不止。我却平静的可怕,这是我,应得的。
噩梦做的太久了,日光平移,终于毫不吝啬地亲吻了我消瘦的面颊,以及经年与刀剑相处而打磨的坚韧不拔,骨骼分明的身形。
我闭上了眼,贪婪地独享这片刻的休憩,我明白,“奇迹”的不久之后,是新的征途。
在众人的簇拥和阿谀奉承中,我不紧不慢地走出,步履稳重地拾级而上,面见圣上。我略微夹杂着诚惶诚恐,低眉垂首,一拜到底。
“臣苏承景,参见圣上。圣上圣体康泰,国运昌盛,万寿无疆。”
头顶传来爽朗的笑,声音浑厚,不怒自威,这一点,张怀民倒是与他像的紧。
“承景免礼,我朝有此后生,福泽深厚啊。苏爱卿,道是虎父无犬子,此言不虚。”
被点名的手下败将也匍匐在地,身子小幅度地颤了颤,却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秉持着油嘴滑舌的一贯作风道。
“不敢,为国效力,是苏家一脉的荣幸。”
但那笑意,怎么看怎么违心。
天子微一点头,满意道。
“能年纪轻轻打败你这身经百战的老将,前途无量呵。”
看着冷汗渐渐爬上老狐狸的额头,我只是平视前方,装聋作哑,不愿搭腔。既然你是个政治高手,这些过招,我无需多言。他论调不改。
“能为君所用,臣感激不尽。”
我却猝然发话。
“圣上,臣有一事不敢欺瞒。”
第二十九章 名正言顺
此话一出, 老狐狸的尾巴再也藏不住了,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天子微微一笑。
“哦,承景请讲。”
我面色不改, 粲然一笑。
“其实,臣不是苏承景。”
石破天惊, 满堂寂然。
天子怔愣片刻, 玩味地眯眼道。
“那你是谁?”
余光瞥向了衣衫尽湿的老狐狸, 轻蔑一笑。我纹丝不乱地摘下了面具, 光明磊落地作答。
“臣女苏钟离, 拜见圣上。”
人群一下炸了锅,一片喧嚣中, 我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苏长青, 以及一脸预料之中的张怀民,还有笑得开怀的宋睿辰。
龙颜隐隐透出怒意, 掐住这一刻,我悄悄打了个响指,张怀民越众而出。
“父皇, 苏钟离在苏家武场兢兢业业,力压众人,如果加以培养,是不可多得的出色将领,其忠君之心, 天地可鉴。”
其间我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风穿过我因为方才的打斗而些许凌乱的碎发, 显出一种野蛮生长的倔强。能做的我都拼尽全力去做了,就看, 圣意如何了。
半晌,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但听他悠然道。
“那么以怀民之见,她堪当何任呢?”
张怀民噙着温和的笑意,一字一句。
“直属东宫。”
我头皮发麻,没想到,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孤掷一注,他也没预先知会我他的胆大妄为。
“荒唐,东宫羽林乃是精粹,女子入戎已是破例,你竟还要将重兵交与他,难不成,你糊涂了,为她所迷惑?”
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呢,引而不发。是了,偏见无孔不入,刺穿我的设防,哪怕创生了奇迹,他们也视而不见。裴林和宋睿辰心照不宣,一并向前,跪倒在地,语意诚恳,落地铿锵。
“臣斗胆直言,苏钟离乃是这一班子弟中佼佼者之首,不可因为外在的附庸而否认其天分与心血。”
“臣附议,殿下有他自己的考虑,苏钟离可分离于苏家,独立受东宫指派,分权于固化体系,注入新鲜血液。”
不得不承认,久居官场的人出口成章,字字在理。我要学的,还如汪洋,一望无际。
良久的沉默,但闻天子一声喟叹。
“起来吧,朕,准了。”
苏长青的眉头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原来此番合谋,是要让苏钟离脱离苏府的制约,从此独步,成为东宫新的羽翼吗。原来如此,苏钟离,你好歹毒的心。
可是,他无法忤逆圣上,违反圣旨。他能做的反应,是装作喜不自禁,一拜到底,不断絮絮叨叨地谢恩。
“臣,谢主隆恩。”
尘埃落定,我从此,是东宫的人了。
天子退场,稍作休整,比试暂告一段落。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我施施然经过这不过一个时辰而时过境迁,卑微洗礼的苏长青时,我嫌恶地睥睨他一眼,在他牙关紧咬之际,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轻飘飘地离去。
我无需再承认他的父亲这沉甸甸的道德枷锁与压迫,我们从此终于,一刀两断了。
毕竟,君大于父,我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不能不斟酌这其中权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再者言,您不是下场作了承诺,苏家能为君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是无上荣光。师出有名,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从此,世人皆知,苏家出了一名女将,力压其父,大杀四方,一夕之间,无人能敌,年纪轻轻拜官东宫,前程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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