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33)
作者:南通欢
“师父,我明白张远岱的弱点,你交给我,他赢不了你。”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似乎站不稳了,晏云想来扶我,却被我止住了动作。
我踉踉跄跄地奔到殿外,玉阶很凉,沾染月光,美得惊心动魄,我却无心欣赏。
哀戚无处排解,惶然抬首,我却呆住了。
今夜没有月亮,将才的亮光,是我含着的泪花。
我颓然依靠着柱子滑落在地,一旁的晏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上前扶住我,昔日沉稳的声线此刻带了哭腔。
“依慕,地凉,快起来……”
我憋着满腔悲愤,不敢直视晏云的双眼,生怕一望见身边人,眼泪会不可控,只是疯狂地摆头,
“依慕,泽云在天上,不会愿意看你如今模样……你,要振作起来啊……”、
我闻言,终究是眼泪决堤。
月亮似乎为了应验晏云的劝慰,稍稍探出头来,月色微茫。
而这一光亮,倒是让我暂时忘却了悲泣,因为余光中,有一人黑影颤巍巍地于后殿扶着柱子,似乎也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我摆手示意晏云跟上,轻步走向那人所在处。
呼吸微微滞住。
那人转过清俊的面庞。
是蓝宫寂。
他眼尾嫣红,满脸斑驳的泪,眼泪打湿了衣襟,却还克制自己不发出声响。
“阿寂?”
蓝宫寂浑身如遭雷击,良久才呜咽出声,鼻音深重。
“我错怪了阿兄,是我不好……”
我怔住,被绊住了心绪,几乎说不成字。
“阿寂……你知道……你长兄赴死的原委?”
蓝宫寂难以按捺,愧意爆发,声线崩溃不成体面。
“是阿兄知我性格,为了不让我涉险,故意与张远岱虚与委蛇,做戏一场,使我深信他已与其串通一气。”
他凄恻地别开头去,笑叹出声。
“张远岱对泽云作出承诺,只要我不泄露机密,就会放我离开。”
“那时我热血上涌,巴不得早日离开我那背信弃义的阿兄,却未曾读懂他眼中的不舍与身不由己。”
“想必自那时起,他已然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了吧。”
字字句句,血泪之泣,钻心的痛意袭来,密密麻麻吞噬了我的骨骼。
我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月色孤清洒满殿堂,我笑声疏狂。
“泽云,我允许你为瑾国以死效忠了吗?”
月光横流,孤寂地飘零下一朵雪花,恰好落在我的鼻尖。
似乎是在回应我无人答话的问询。
“我不要你死阿,我要你活在这世上。”
我撕心裂肺地吼出声来,掩面痛哭起来,再顾不得其余。
一旁的蓝宫寂沉默下去,独望着我,一时眼底黯然。
阿兄阿,这份你至死不曾说出的爱恋,不得回响,在你死后,将永久封存,九泉之下,你会后悔吗?
她到你陨没之际仍不知这份暗恋,对瑾国的死战,公私各占几分?
她甚至无法寻到你的尸首,出于张远岱的特殊身份,瑾国军的出师会被掩埋,化为外敌之名。
你最终无法名正言顺地收归你应有的荣光,赐名安葬,你真的值得吗?
他正失神间,不察我目及无言的蓝宫寂,勉力收住泪水,缓慢走近。
“阿寂。”
蓝宫寂听闻此称,浑身战栗起来,眼底的泪,翻滚得厉害。
“泽云携全部家臣为我大瑾殉身,我没死难忘。”
他一顿,努力惨淡地弯起唇角,向我颔首。
“以后,只有我,会如此唤你名讳了。”
“阿寂,你以后,就是我依慕的亲弟弟,我视你为手足。”
“阿寂,我愧对泽云的以命相赴,从今往后,我会让你过的幸福,我知道这是永远不对等的弥补,但是我会拼尽全力。”
“阿寂,请你,务必相信我。”
蓝宫寂定定望向我的认真,良久,将手背覆盖上我的手掌,温热与冰冷,拥抱彼此。
月光彻底脱离阴云的遮蔽,向大地传去清明的温柔与抚慰,丑恶或是阴暗,在祥和的普照下暴露无遗。
我微微一笑,眼底的彷徨褪去,取而代之是锋利的恨意。
“我会让他,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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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白得晃眼,茫茫一片单色调中,洛桑赶着快马往京城奔。
书信上说,今夜,阿依慕即将召见群臣,给这次的伏休之战一个正名,一个结尾。
他深知,这不仅是对此战的一个了结,更是她对蓝世砚以及以身殉国,至死不渝的臣子的一个交代。
他敏锐地预感到,这是她和张远岱的最后角逐,以及了断。
滴漏叮咚声有韵律地响起,君之群臣敛神低眉,束手而立。
周边烛台高燃,一如梦中遇刺情景。
如今,我却了无惧意了。
有的,只是哪怕玉石俱焚的心思。
先前我被张远岱的诡计折磨,误会了入局为饵的蓝世砚,惧怕信任之人弃自己而去,所以睡不安稳。
如今我深知,唯有静室焚香,于百官之前细细奏来。
瞧一瞧这些人现下究竟靠着哪一方,尤是对上血脉正统的张远岱,我该如何斡旋。
目扫阶下一周,我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朕闻,如今朝间有人作梗,臣心四散,可有此事?”
朝间一阵骚动,神色各有深思,更有人惊叹出声。
我眯着眼睛补充,接起将才的话头,毫无避意。
“我知道,风声渐大,你们很多人认贼作父,对我这个女帝,颇有非议。”
“既有微词,我给你们机会,现在,坦明出来,我们早作个决断,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我此话一出,刘家一后生戏谑一声,朗声道。
“既然陛下深仁厚泽,那么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我挑眉,微微颔首,似乎已然猜中了他接下去的言语。
“臣以为,继位正统本就是男子接过,女帝史所罕见。不过当年事发突然,二殿下孱弱而无争。陛下临危受命是壮举,臣敬陛下勇毅,如今二殿下已然羽翼丰满,陛下,当秉先帝遗志,该是让位的时候了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的语气。
此言一落,朝上声浪顿起,我容色却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地目视着挑衅者,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姿态。
以为是我不便出言训诫,晏云快步上前,怒目向那刘家子弟。
“身为人臣,不忠不孝,你可还有脸皮?”
全身而退的李泽远幽幽附和,言语间尽是讽刺与挖苦。
“伏休一叛,臣在所不辞。只是如今南蛮亦是不太平,陛下作何打算呢?”
晏云猛一挺身,怒声呵斥道。
“陛下如何决断,容得你发话吗?放肆,陛下还在此位,你们就如此不知礼数,就不怕陛下问斩么!?”
我轻咳一声,向闻声回首的晏云略一点头。
下方传来一声浑浊,劈开将才的误会,清浊立见。
“雷霆雨露,莫过天恩。”
顾子桓越步出列,会心向我,展颜道。
“臣以为,陛下乃是天选命定,天时地利人和,怎可轻易定夺更改?”
金海晏亦然缓步轻来,与其并肩而立。
“顾大人的话,臣深以为然。陛下虽为女子,雷霆手段,内外有度,实所共鉴,不是一个循制就可辱没的。”
两方对峙,隐成水火之势。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殿外传来一阵悠然的笑声,颇有深意。
“在下来迟,陛下恕罪。”
定睛望去,长衣宽带,玉冠金绢,一道身影飘然而至。
刘李二人眼神忽地亮了,而顾金则沉下了脸。
张远岱忽然到访,等于是挑明了事态,再无法温火收场。
权力之诱惑叫人心醉,以至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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