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13)

作者:南通欢


我却生生打断了天花乱坠的那人,冁然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哦?我什么时候说过,讨要这皇后之位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人显然未悟出我眼底的冷意,兴冲冲地接话,颇有大喜过望的神色。

“啊,苏小姐通情达理至此,那真是太好了。如无意于权的话,金银珠宝,您只管开价,我们瑾国不缺奇珍异宝,保您衣锦还乡,将整个西戎都以奢华装点!”

我却再次截断了他兴致高昂的话语,幽幽道。

“我又何时说过,我不求权了?”

那人被我的笑意一遏,明显的一怔,然后有些尴尬地强笑赔我,瞅了一眼上级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迂回。

“求权好说,求权好说。苏小姐如若向权,不愿告老,那是我们瑾国的福气啊!”

他乐呵呵地迈步更近我,竭力作憨厚老实状,讨好地仰视我,低眉温良。

“只要苏小姐一发话,即刻官复原职,您依旧还是堂堂将军,统率西戎守候我瑾国边防,您看如何?”

我忍住想笑的冲动,心中只觉荒唐透顶,再无周旋之意,皮笑肉不笑道。

“呵,这位大人,你觉得我苏钟离像叫花子吗?”

那人闻言狠狠怔住,吃不准我的态度,良久才承着他人眼色磕磕巴巴地追问,一副犹疑不定的模样。

“苏小姐仙人之姿,曾会是卑贱的叫花子可以攀附的?”

我心下冷笑,毫不客气地推出致命之语,水波轻漾。

“是吗?那你就用这些狗屁条件打发我?”

那人谄媚欢喜地应着我的冷言冷语,风雨全受,实则左耳进右耳出。

对他来说,一时低姿态吃下我,他的升迁之路,便是四通八达。

百转千回,美梦乍然破碎,直到发觉我将才对他所说含义,寒意上涌,不敢置信地抬头,颈椎都僵直起来。

“苏……苏小姐,您说什么?”

我诡笑收敛,裹挟阴霾的压迫猛然倾向他,席卷不容置疑的冷气,铺盖过去,使他情不自禁地深深战栗。

我眼含戏谑,津津有味地注视着那张无暇堆笑的面容徐徐坍塌,唇畔轻翘,带了舒展放松的味道。

“我说,我也曾过得还不如叫花子。在苏府受尽压迫和冷眼,差点活不下来。这样的我。”

我轻笑,凑近他发白的耳廓,轻轻吐气。

“不知大人,会如何评价?”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颤抖着声线勉强回我,欲哭无泪而无助。

“苏……苏大人,鄙人不知您,不知您历经万难的过往,是鄙人的失言。”

他的心理素质也真算得上强悍,转瞬间,血色恢复,镇定道。

“苏大人吉人天相,恶人不敌苏大人命格,苏大人轻舟已过万重山,实在可喜可贺。”

我淡淡一笑,微微收回身子,好整以暇地凝视他微微恐慌的眼眸,极慢道。

“可是这样辛苦才得来今天的我,竟然有人要拿回我应得的荣耀,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该杀?”

平和的情绪走得好好的,尾音陡然下沉,仿若使人猝不及防一脚踩空,跌入万丈深渊,从此下坠。

饶是淡定如他,终于挂不住笑,惨淡了面色,一字一顿,抬眸直视我炙热的视线,预感不好。

“苏大人,劳您跟鄙人绕了这么久,不如开门见山。”

他极不自然地吞了吞唾沫,戛然而止的喉结轨迹暴露了他浓浓的不安。

“苏大人,穷追不舍,究竟想要什么?”

面对惴惴不安的多张面孔,我却温柔至极地笑,失却所有同情心,莞尔道。

“我要这皇位,我来坐。”

此言一出,轰然如惊雷白雨,映亮了整片阴沉的天空。

混乱与嘈杂之中,隐没在人影之中的吴词安终于按耐不住隐忍的情绪,浮现复杂望我。

“钟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坚定地回望去,笑意不减半分,心安理得。

“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我现在的每一所做,每一所为,都是我这些年处心积虑一点一点积攒的野心。”

我咬字清晰,情绪却不失控,克制而疯狂的风暴在眼底晦暗成昏天,悲极生乐。

“蚕食我寄生的你们,该偿还代价了。”

众人如临大敌地死死盯住我的动作,剑拔弩张之际,先前口无遮拦地发言的那老臣却噗嗤一声笑了,上下打量我一番之后,嗤之以鼻道。

“苏钟离,你一个血脉不纯的种,之前受人敬仰,民心皆向不过是凭一个忠字。”

他嘲弄的目光深深浅浅,终是化为一句轻描淡写的挖苦。

“到头来,是要为了你的妄念推翻自己立起来的牌坊,受尽天下人唾骂么?”

不愧是朝中混迹几十年的老鱼,滑溜而精明,一针见血地戳破了我野心的致命漏洞。

就在众人看好戏的眼神笼罩里,就在我本该哑口无言之际,晏云却朗然笑着走上前来,与我并肩,随即握住了我的手,抬起我手心那支遗诏,悠悠千古。

“是么?那么接下来,就来听听命运回旋镖的审判吧。”

她清丽的眉眼微微挑起,攻击性十足地扫过面色阴晴不定的众臣,继而扭头向我投来安心的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具体地感知到被紧紧握住的温热,我前所未有地松弛,我无奈地揽过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似笑非笑地展开了遗诏。

空白一片,字迹全无。

下方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嘘声,我却落落不顾,掷地有声。

“先帝与我与陛下此遗诏,意味着什么呢?”

我讳莫如深地扬眉,踱步开去,周身震慑。

“一炷香的时间里,如果张怀民拿不下京城的控制权,江山易主。”

我浅浅一笑,明媚地居高临下,俯视不明所以的众臣,字句分明。

“所以对先帝来说,这皇位之争,他从来都是作壁上观。”

我微不可察地狠厉,笑意缱绻。

“而无论皇位的血雨腥风如何飘摇,都有一个人独善其身,得以保全。”

我慢条斯理地拉长了尾音,然后似笑非笑。

“那就是我。”

我扫视下方心思各异的臣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眸骤然深沉。

“无论最后上位的是张怀民也好,还是张乔延也罢,我都是新皇当之无愧的第一辅臣,重臣,权臣,护国大将军,重兵在握。”

我眼中流光溢彩,笑意蔓延,幽幽问询阶下臣。

“你们说,为何在这你死我活的继承角逐之中,我能不声不响地全身而退呢?”

无需回答,我轻勾手指,野心舒卷,碎芒从眼底流泻,如银河悬落。

“因为,我是先帝他的,嫡长女啊。”

有人拍案而起,怒气勃然。

“荒唐,一派胡言!”

我却好整以暇地凝望他的失态,微微发笑。

“哦?胡言?”

我不慌不忙甩了甩发丝,优哉游哉地端起了遗诏,轻晃几下。

“为了一个西戎女子打道回府,为了一个西戎血脉授以虎符,乃至怀民不知,又留下一支无字天书,无意指定继位之人。”

我笑吟吟地对上他切齿的模样,无辜地眨了眨眼,纯良地笑。

“一次巧合,两次巧合,到了第三次,还会是巧合吗?”

那人失语凝噎,我乘胜追击,笑意微浓。

“况且怀民的半块虎符亦然交付与我,所愿分明。陛下天意昭昭,物证大白,你等却执意罔顾,连连阻拦,莫非是要造反么?”

吴词安悲哀一笑,忽然通透了前因后果,继而跪地,重重磕头。

“臣吴词安,谨承皇命,参见陛下。”

众人彻底傻眼,未曾想事态失控,一发不可收拾到这般地步,愣在当场,眼睁睁望着张怀民在世最亲信之人如今跪倒在这个女子脚下,却无怨言,亦无理由。

有人难以接受这样意料之外的定音,意欲劝说,却止于那坚毅不可拦的身影,如古松生长于石阶,冥顽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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