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10)

作者:南通欢


“没想到,洛桑这般大度。”

他玩笑的眼色上爬,直至攀附上洛桑的面若冰霜,还不肯罢休。

“即便你的女人和我余情未了,你也能全盘接受。”

洛桑终是动怒,一脚踢上了张怀民还在痉挛的腹部,居高临下道。

“张怀民是否?”

他不屑一顾地抿唇,然后讥讽地笑。

“可惜不遂你愿了,我从来知道阿依慕为人,饶你不死也是因为她还没寻到答案,你的懦弱,是在滑稽。”

张怀民脸色一瞬的难堪,其后犹豫,再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

“你,不怀疑吗?毕竟我们曾是同床共枕的恋人,我们曾在多个年岁坦诚相见,而你。”

他轻微挑眉,露出耐人寻味的打量。

“怕是她的一根手指头,都还没能碰触吧?”

洛桑脸色愈发阴沉,眼底的阴霾久久不散,却因给我的承诺还在生生隐忍。

我不安地握住了他紧握到快要碎裂的拳头,狠狠蹬向浑不知天高地厚,还在口出狂言的张怀民。

不料身旁的洛桑堪堪不被激怒,迅速放平了声线。

“张怀民,我信她,这一点,你又输一次。她曾向我伸出手,但是在她全然忘怀不愉快记忆之前,我不会野蛮地进入她的视线,这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

张怀民这下笑容消逝,一声叹息过后,颓废地抬头见我,是空洞的目光。

“哈,还是输了,真是……不甘心啊。”

我意欲落话,却听见他声如蚊蚋,幽幽垂头,竟是一声叹笑过后,蓦然哭出声来。

“凭什么……哈,你打赢我,我认了。你有实力,你有抱负,那你就有资格。”

我心狠狠一颤,心底的潮湿终是袭来。

“可是,为什么就连我的爱都变得廉价。”

他红了眼,死死盯住眼色翻涌的洛桑,解嘲地笑。

“洛桑是吧,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我的假想敌。”

洛桑神色颤动,却不言语,任由他自言自语下去。

“在钟离她还爱我的时候,我就已然没有安全感,我觉得,她会被你夺走……”

终于,洛桑沉声开口,打断了语言凌乱而狼狈不已的张怀民,声若推波。

“她叫阿依慕。”

一句定音,无需作答。张怀民止住悲声,连连摇头。

“我承认,我输了。”

他眸光一松,释怀般仰起头来,解脱地瘫倒在地。

“洛桑,你这一句,胜过千言万句,我懂了。”

他紧闭双眼,颓然退泪,却无济于事,泪水还是滂沱。

“是我亲手,一点一点推开了她,是我没有坚定地选择她,我还是爱我的利益,多过于她。我是自作自受,我愿赌服输,我成全你们。”

他眼光极慢极慢地落寞下去,宛若灯火烧到了尽头,没了光亮,熄灭即将。

我暗道不好,于是快步上前意欲阻拦他下一步疯狂的动作,却还是慢了半拍。

但见张怀民摸出一柄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向洛桑,我惊声尖叫,却怎么也来不及。

可下一秒,我却狠狠愣在了原地,死死捂住了嘴巴,眼底积蓄太多年委屈的泪,再也止不住地掉落。

张怀民手中泛着寒意的刀不断滴落下粘稠的血液,布满了血腥的味道,久久飘散在空气中,猛烈刺激着在场三个人的感官。

新鲜血液的味道挥之不去,可是洛桑他毫发无伤。

反观张怀民,惨白了脸色,半跪下去,吐字艰难。

“对不住了,阿依慕,我的父亲造就了你凄惨的身世,而后我又延续了你的不幸。”

他含泪低语着,唯独不肯直视我破碎完全的眼眸,生命兀自飘零着,到头来,一世浮华,却是无处可归。

“阿依慕,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是请你怜惜我一点,一点就好。”

他呜咽一声,悲声似乎即将到达尽头,而不舍满满。

“哪怕是父亲,他也不曾,坚定地选择我。那封遗诏,断掉了我对人情的最后念想。我不信,这世间,能有一份真情,敌过切实利益,让人飞蛾扑火。”

他脱力跌坐,垂死地低下头,却仍顽强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谢谢你,洛桑,让我重燃希望。现在我才学会了爱人,或许……或许,下一辈子,阿依慕,换我好不好。”

我指尖战栗起来,浑身发冷,而那股空白冲破了虚空,将我的灵魂剥夺。

“我想,阿依慕,我是爱你的。可是这一辈子,说我爱你,还不够资格。”

他终是没了气力,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昂起头来,望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洛桑,笑着咧开嘴,即便鲜血顺着嘴角漏下,却专心致志道。

“洛桑,我释怀了。接下来,阿依慕她,还是要拜托你了。”

我倒退几步,堪堪站住,却无法说出半个字来,而张怀民他,还是倔强地不肯看我。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宛若遗言般交代着古人所说的也善其言,却越来越难过。

“我想,我还稳坐钓鱼台护着她的时候,那些老迂腐尚且那般。这下我去了,阿依慕她要做她想做的,必然是需要有人挺她一把。”

他极度疲惫,似乎一个歪头就能昏睡过去,可是还在提着一口气死撑,他努力笑了一下,将腰间另外半块虎符放入洛桑掌心,柔和了声线。

“这本该属于她,统领西戎血脉,她最适合。将二符合并,示以吴词安,他会帮你。”

洛桑方才接过,就感受到掌心的手在以极快的速度滑落,他吃惊地下意识想去握住,却已然来不及。

张怀民面带微笑地望着我,那深情的目光裹挟释然与愧疚穿过万山阻隔,投射向我的茫然与动容,他高大的身形滑落,安详地躺倒在洛桑面前,再没了气息。

他双眼仍旧含了温情地停留在望向我的方向,洛桑惨淡着面色抽回手,缓缓起身,眼色复杂地看向我。

而我晦暗着眼眸颤抖走向不曾瞑目的张怀民身前,一点一点慢慢地跪坐下来,掌心一个趔趄,险些打翻隐埋心底的怨恨,暴露出那假装的早已不在意,让那尘封的爱过感觉重见天日。

洛桑目视我难忍失意的动作,闭眼转过身去,他深知着,这对于风霜一生的我将意味着什么。

曾是我人生中战友,爱人到最后仇人的他,一次必然的陨落,那意味着那些温情而美好的过去彻底破碎了。

那些辛苦却意气风发的少年往事终于是再也回不去了,直到张怀民离开了,我的这一段路,还是走完了,以孤身一人开始,到孤身一人结束。

戎马半生,入梦来却不是铁马冰河,而是故人历历在目,一辈子的大雨与隐隐作痛的伤病。

见证我走向这个孤零零之位的人都死去,而我独自活了下来。

我轻轻掩面,克制住风起云涌的情绪,缓步走向高台,明明每一步都踩在了实处,却莫名失重着。

天将亮未亮,我陷入一片空明之中,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是痴痴凝望着白夜青日,怅然若失。

终于,一道温厚的声线将溺水的我拉回,他说。

“阿依慕,晏云还在等你。”

鱼肚白色的天际线淡漠描摹,遥遥传来不甚明晰的回音,我猛然顿首,似乎复又听见那熟悉的声线,只是这一次,他是笑吟吟地道。

“词安,这许多年,我对她近乎是赶尽杀绝。该做的罪孽,不该做的手段,我都做了。我说过,如果她真的能活着杀回来向我讨债,那我就认了。”

而穿过漫长冬春秋夏,立在灯影朦胧之中恭敬弯腰的吴词安闻言研磨的手一顿,眼底闪过短暂的茫然和不可言说的滋味。

望向面存淡然,微微含笑的他一时竟是辨不清,这位早已亲手抛却一切爱与温情的帝王,这一句的份量,究竟是一如既往的妄自菲薄,还是踽踽独行了半生岁月,才觉纸短情长的孤寂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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