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96)

作者:南通欢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

洛桑自始至终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平日怎么都看不厌的花草在这一刻褪色,少女的鲜润面貌在他心底深深烙印,独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弥补上缺失经年的影像。

他见我展颜,亦然微笑,声线清润。

“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我惊喜望他,手中的力道不受控制,果汁一不小心溅到了我的鼻尖和衣服上,我愁眉苦脸起来。

“哎呀,听说萝藦的果汁很难洗掉呢。”

洛桑昏黄的目光浸润我,他勾起唇角,伸出关节,将我鼻尖的汁液擦去,温和出语。

“没关系,这是自然母亲的馈赠,这是你衣裙上独一无二的印花。”

实在浪漫的解读,我啧啧赞叹,望着洛桑的眼神深了深,默默翘起了大拇指。

他见我若有所思,将指尖的果汁缓缓放入口中,我面色微红,却只是别开视线。他笑开,明朗如常。

“你尝一个,还可以,我替你试过了,没毒。”

我别扭地采了一个送入口中,清香氤氲,弥漫在口腔,我微微点头。

柔嫩的穗将我的舌头慰藉,甜丝丝,却不酸涩。我这回注意着,笑眯眯地捏着果实的根部对洛桑分享道。

“洛桑,我依稀听闻,这边的孩童好就地取材,常用这个来下五子棋,是吗?”

洛桑笑逐颜开,酒窝浅浅,墨绿色的耳坠穿透阳光发出耀眼的光泽。

“什么都瞒不过你,人精!”

我撇了撇嘴,向他一抬下巴,声若燃起的篝火。

“有兴趣,来一局么?”

洛桑开怀,卷起的头发被风梳动,倜傥非常,热烈非常,灿烂非常。

他烂漫的笑以漫山的云为底板,刻入我的眼眸,我心里不知不觉,软下一块。

或许,这就是百姓期盼的岁月静好?远离战火,猜忌,以及阴谋,就这样自在地生活在烟火气的人世间,和谈得来的人漫步自然。

“阿依慕,到你了。”

洛桑温和的提醒忽然响在耳畔,将我的思绪拉回。

惊觉自己嘴角的笑意发自内心,我心如水,叹笑一声。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便成了天上多余的一朵白云。

“哦?让我瞧瞧,你的武功不及我,是不是下棋也不如我。”

洛桑似笑非笑地给了我个脑瓜崩,气笑斥我。

“快别耍嘴皮子了,知道阿依慕全能天才了,可我洛桑不会甘心落后,小心哪一日一不小心被我反超。”

我将萝藦在手中打转,凝眉细观,肆意把玩后,一子落入,洛桑的满盘皆落索。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向我一挑眉。

“看来我的追击之日,还漫长。”

我得意地抱臂弯轻笑,莫名觉得此句别有深意。

“知道就好。”

洛桑忽然复念《芄兰》的后半句,眸光从地上随意画出的棋盘抬起,从一败涂地的棋子上扬起,深深望我。

“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我心恍然,似乎刹那置身那日卧斋听雨,绵绵青烟,隔着重重雨帘,雨水下得一塌糊涂,与我执棋者不再是张怀民,而是笑意浅荡的洛桑。

我眉眼怔忪,念起那日的春雨入骨暖酥,终是再次落上我的肌肤,清凉而心悸,触感真实到我疑心是在梦中。

我先摸了摸脸颊,又抚上洛桑的脸颊,我们温度那样贴近,这一次,降雨者,不是天公作美,而是洛桑使然。

我陡然醒悟这就是真实,而非自作多情的梦境,于是不好意思地望向自己停留在洛桑脸颊的那只手,拿开也不是,逗留也难堪。

正当我进退两难之际,洛桑轻缓地握住了我意欲逃离的手腕,将我拽得离他更近,轻轻笑了。

“萝藦繁茂,我未见君及笄之年,可是又如何呢?”

我愣住,良久莞尔。

“萝藦生果,我未见君冠礼之年,因为君在西戎。”

第一百五十九章 知我如此,不可无生

我忽觉拉得过近的距离, 于是心不在焉地揽了揽衣袖,极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而洛桑热烈的视线未减退半分, 而是生生笑道。

“阿依慕,这是怎么了?”

我语塞, 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

“气你又在我面前抖机灵。”

洛桑躺着也中枪, 于是捂住心口一副心痛的模样叹息道。

“啊, 被阿依慕嫌弃了, 洛桑我好难过。”

我闻言脸上一阵燥热,面色刻意变得冷淡些, 可是在真正松弛的状态下, 人眼底的平和是难以掩藏的。

另外,在将你认真放在心上的人眼里, 你气鼓鼓的另一面,他也来者不拒。

我讥诮地勾起唇角,陡然给他使绊子, 随意指着地上的不知名草儿目光锐利。

“既然你声称自己熟知中原诗经文化,那么,我倒是很期待洛桑老师的课堂。”

洛桑丝毫没有气馁或退缩的神色,爽快应下,拍着胸脯道。

“没问题, 阿依慕的考验。”

洛桑微微抬眉,日光炽亮, 我的心思刹那飞向九天之外。

他尾音悠长, 长到周遭的声响都静淡下去,他俊朗无尘, 出尘到周身的景物都急速退去,我似乎望见了自己的倒影在穆勒河水中笑,眼中是慈祥的允诺。

他未发觉我的失神,自顾自说下去,寻常语速在此刻慢将下来,清晰而混沌。

“我洛桑,无论如何,都会接住的。”

我浑身似有激流霎时间涌过,脑海深处一处静谧的所在沸腾开,我呆愣地凝视那一开一合的唇,忽然生出荒唐的心思。

若是我,生来就在西戎,长在诗经发源,第一眼就记住眼前这个耿耿于承诺的少年,是不是一种幸福的人生呢?

就在这种沉溺的心思猛烈破土,野蛮开拓之际,一个冰冷而理智的声线响彻我恍惚的脑海。

如果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算幸福的话,你应当选择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地继续与张怀民相伴,不是吗?

如果因为贪图温暖而舍弃对真相的诚意,那么行尸走肉的两种道路,都不会通向我午夜梦回见到的天堂。

我宁愿痛苦,挣扎,失眠,崩溃,受伤,死去,也不要麻木,怀疑,犹豫,撒手和,相爱。

我转眼清醒,眼眸澄澈而克制,隐隐推开了洛桑投来的赤城的目光,不愿过早陷落。

密密簇簇的阳光将墨绿色的柏树照得通体金黄,晕得黄黄的叶片疏落一地春光,我却无他心思,只是心若止水地跟在洛桑身后,一一将书本上的草木捡拾,印刻心底。

洛桑,对不起,我在心底呢喃出声,默然闭目。

对不起,现在的我还不能爱你。我微微抬眸,望向比之将才对我冷淡神情稍显失落的洛桑,愧疚的心思漫上心头。

卑劣如我,无法做到彻底拒绝他的好意,而贪恋他身上无穷的热量,却又退却于他迸发的万丈光芒。

他美好而纯净,忠贞而细腻,我只当做不属于我的太阳,有一瞬间,将日光浇灌到了心跳冰冷的我身上。

洛桑猛然打破了低落下去的沉默,欢悦地扭头招呼我道。

“阿依慕快来。”

没有半分异样的恬静笑意,他的爱意,就像日日升起的太阳,永远都不会变质。

思及此,我完满一笑,他见我愉悦,嘴角扬得更高。

洛桑,漫漫日夜,只要你不变心。

我微微漾起笑意,我南平中原之日,就不会舍弃你。

如有一日我面临和张怀民一样的处境,你也绝不会是我的弃子。

你若执意要等,那我就绝不负你。

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我的爱,也不会褪色,虽然此刻,只能埋藏心底,却不意味着安葬。

洛桑安静地望着我似笑非笑的面容,温润如兰,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他也能读懂我的难处,而即便看不透我的举步,他也选择信任我的布局,他信的是我,不看落子,只看执棋之人是否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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