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81)

作者:南通欢


我先前咬紧牙关而将落不落的眼泪终于断线,而洛桑也一刻不停地从对面下山,满眼心疼与感念地赶到了我的身边。

我紧紧揪住他的袖口,泪眼朦胧,却欣喜非常道。断字甚至破碎不成句,却显然是生命最深处的欢喜,高歌至昂扬的顶点,奋力冲撞着这本不可感的人生轨迹。

我支撑不住,知道他会在我身旁,似乎是放下了心底最后的一丝戒备与坚强。

我一个趔趄,昏迷在了他大声呼喊我的眩晕里,沉沉睡去,幸福无比地主动终结我对他人人生的这场浩浩荡荡的续写。再迷迷糊糊地醒来,激灵过后胆战心惊地张望,天已经擦黑,景物在昏暗的环境里一动不动。

火堆噼里啪啦地熊熊燃烧着,似乎在诉说一个漫长而温馨动人的故事。

不知身处何方,我正默默愣神回忆发生的一切,一个身影不声不响从火堆的方向徐徐迈步过来,衣摆款款,吹动火星点点,尘埃漂浮在空气之中,熟悉的身影将我无焦点的眼,重又聚拢归离。

只一眼,我卸下心底的紧张情绪,笑意扬起,放松的坐姿昭示我此刻的随意,心情转好,我轻轻向他呢喃。

“洛桑,对不住,今天最后还是没撑住,麻烦你把我这个昏迷不醒的转移到这个洞穴。”

洛桑却照旧温煦地笑了笑,幽怨的眼色在我面上抚过,嗓音磁性,缓缓嗔怪。

“还是这么见外,阿依慕,我们虽自小离散。在某种意义上,却也算得上是半个青梅竹马。你这样拘礼,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我吐了吐舌头,热情地上前揽过他的手,连忙解释道。

“那倒不是,中原重礼仪,习惯使然。况且正是因为把你当做家人,所以在意你对我的看法。”

洛桑听闻我急切的说辞,忍俊不禁地抬眉逗我。

“是吗?阿依慕真是这么想的?”

我信誓旦旦地举手作发誓状,望着但笑不语的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坐下伸手烤火的洛桑温和地勾了勾唇角,得了答案,却还是笑得淡淡的,自言自语到低微的声线没落在火光背面。

“可是,阿依慕,你知道的,我不止想当你的普通家人。”

一阵微风送进稍稍干燥的洞穴,将他本呓语般的话语传入我的耳中,我耳廓发烫,一刹那,室内安静,唯余烈火焚烧。

我犹豫半晌,还是攥紧手心,指甲嵌入掌心,我却失去痛觉。

“洛桑,你刚刚,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见。”

洛桑面不改色地回眸,温柔似水的眼眸里是比太阳更为炽烈的开怀,似乎方才的失意仅仅是假象。

“啊,我在说,今晚的星空好美。”

我极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却止于无话,离了位不着痕迹地在他身边轻轻坐下。原来他没有说话,我深深抽气,果不其然,这个角度,浩瀚的星空完整地撞进我的眼眸,以言不由衷的方式惊艳我具象的世界观。

我定定凝视这隐隐闪烁的星辰万里,莫名感伤,又莫名喜悦。我似笑非笑,眼眸盛满星空绚烂几朵,夜的汹涌漫长到忘怀自我。

遥不可及的星系似乎是来自镜面的你我,另一个文明,清辉飞溅,我们只剩下彼此。

我默然合眼,良久轻叹。

“是啊,西戎有中原看不见的壮丽星空。”

洛桑微微偏头,笑的缓和而宠溺。

“喜欢就好,西戎永远是你的家。”

这是认定我会回去了。我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然后捻起身后不远的一缕稻草沾了火色,继而深深望着他一把扯下腰间一物件,笑意莞尔地点着了掌中之物。

待洛桑看清我掌心的物件,他脸色一白,慌忙上前捂住,意欲扑灭徐徐跳动的火光。

火光隐隐绰绰地映在我的面庞,似水流光,黑夜里浮光跃金的沉寂感扑面,我腰间的玉佩在火舌里焕发出明亮的光泽。

我却轻佻地夺过属于他的那一半,然后向他敬酒般举了举他的一半,妩媚地笑了下,云淡风轻地用两只手指夹住烧的火热,将火焰挑衅地落在了那一半玉佩之上。

刹那一瞬,两玉触碰的一面迸发璀璨的光辉,宛若白日星空,喧宾夺主,满目星空黯然失色。

在洛桑震动而不知情绪如何的目色里,我嫣然而笑,字落星光散。

“这是我带你看的星空,记住它的样子,只有和我的玉佩相融于火中,方显异色。也就是说。”

我抬了抬眉梢,水光晕了眼眸,微微懊恼地失笑。

“我阿依慕,绝不会丢下西戎。”

更不会,丢下你。

夜阑,无酒却微醺,我将还存余温的玉放入洛桑的掌心,见流星逐风,方觉参商,永不相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本西戎继者,中原于我何加焉

夜空开始褪色, 清亮的星辰被遗忘,缓缓透明。柔和的碎金洒落人间,绯红的霞光从一道狭窄的缝隙转而宽泛, 渐渐放大能量笼罩了大地,使万物都蒙受自己的恩惠。

稀薄的云层在明净如海的天空中翻卷起浅浅的声浪, 将吟诵的暖风送到我们鼻尖。

我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抬起上半身见洛桑恰好也睁眼看我, 不由地咧嘴道。

“洛桑, 天气这么好, 走啊?”

洛桑点漆似的眼眸含绵密笑意,虎牙闪动着光洁的日光, 似乎暗淡的星辰落下天幕后, 新生在了他爽朗的笑容里面。

“好啊。”

我疾步走出洞穴,迎面是明亮阳光的猛烈冲击, 我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肆意地拥抱奔来的新鲜空气,大声开怀道。

“近日伤终于养好, 今日,势必要使君见识一下我在中原磨砺出的刀法。”

洛桑笑意慵懒,眼眸中的平和忽明忽暗,而我单手倒提树屋中取来的大马刀,已然换上了肃杀的面容。

刀口收紧, 我笑意凝于嘴角,倾力放出力道, 此起彼伏的尖啸声推澜而起, 汹汹奔赴前方。

我一弹指的工夫回刀横于身后,挺拔身子, 眉目半分不动,傲然吐出一口长息。

“此为苏长青一生的巅峰之作,倾四海。”

洛桑眉眼中有磷光闪烁,却止于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默默颔首。

我嫌弃地一振刀锋,戏谑出声。

“想必西戎人熟知的杀招便是这个了,可是以我之见,历经沙场而顿悟的倾四海所扫之处,甚至不如我闭门造车而腾空出世的体系一式。”

如此雕琢,如此狂妄,我的口气显然使洛桑来了兴趣,他讳莫如深地凝我,然后指尖于下颌轻轻摩挲,讨教般的温不可破。

“哦?既然阿依慕如此放话,我倒是来了兴趣,不知阿依慕可否与我比试比试?”

我笑得意气风发,湛蓝的天似乎都黯淡了些许,在我身后崩裂开来,而洛桑纯透的目光抚慰了天色,两人的气场对峙成气流周游。

他松散地握住手中长剑,挑眉轻笑,漫不经心得紧。

“请。”

我低沉地笑下,话音未落,我的刀已然冲腾而起,凭空刺向洛桑。我眼底的狰狞昭示了这一式之凶狠,反观洛桑,温良的面目未曾更改,厚毛大衣的袖子在风中剧烈地一抖,剑头拧过一个微微的弧度,将我的刀锋稍稍退回,滴水不漏地打了平手。

我哑然,收过还在隐隐颤动的刀,抬起眼眸。

“洛桑,你很善守。”

洛桑宛若清月的目色虚虚实实地打在我笃定的神色之上,覆盖了所有的猜测,落定只轻飘飘。

“是。”

我玩味地舔了舔牙尖,兴致忽起地冒犯道。

“身为部落之长,当擅攻而非守,守之效,应为偏将之职务。”

洛桑却扬起纤尘不染的桃花眼眸,向我清俊地展颜,一语蔽我。

“我当然擅长进攻,只是在你面前黯然失色的话,我甘愿退至防守。”

平平无奇的回答却使我心头一松,莫名地为之震撼。他那深不可测的心境与不为风吹雨打飘摇的内核注定了他的言行,温敛而厚重,能出众于人前赢得满堂彩,亦能不声不响地退居幕后为他人作嫁衣,只为了殊途同归的所在,他如水深流,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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