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5)
作者:南通欢
“我听师父说你的灵气在于不拘泥于一板一眼的式招,可如今看来,似是而非了。”
我没有移开视线。
“聪明最易反被聪明误,我虽不在意章法,可武终究是有一套默然遵循的。意气成象,不破不成,你若误判,何来气象?”
他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
裴林的防御被越削越弱,溃不成军的意象初显。
宋睿辰的刀刃长驱直入,我再也听不进去张怀民的声音,我暗叫不好。
在我的心惊胆战中,悲剧降临。
裴林闷哼一声,而后咬着牙关斜斜地撞将开去。
随着重重的落地,他再未吭一声,一言不发地踉跄着站起,敛衽向宋睿辰一拜。
“见笑。”
他是那样的波澜不惊,甚至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味道。
我皱眉。
“裴林,不对劲。”
我还是没有转头,张怀民却再次顿了顿。
“他的状态失了。”
我无礼地扭头一字一句道。
“太子殿下,你知道结局,不是吗?”
我是阴阳怪气的,甚至可以说是发难。
他微乎其微地气息乱开,我眯眼倾身。
“堂堂东宫羽林军统领,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我抿了抿嘴,轻笑自嘲。
“或者难道,堂堂太子,没有我都足以看破的预判?”
但考核的进程不能因为我的爱憎分明戛然而止,我带着强抑的薄怒一言不发地拖着钟离刀上了场子,刀过有声,声声入耳,如金石撞击,凄厉不绝,听来毛骨悚然。
太子也许听进去了我的话,眼神由清明转而不寒而栗,我一扬手,钟离刀长啸一声,我该庆幸自己对上的是张怀民吗?扪心自问,在场的,我一个胜算也无,只是对上裴林,我与他未曾正面冲突,而我的唯一优势,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仗势欺人,在意气不在章法。
我舍命发挥到极致,也许能佯装旗鼓相当一阵,一刻地漏后,胜负难分,我可以暂且留下,我在拖时间,分秒必争地跟着赵延勋感受脉门里温热的涌动和贯穿。
师父的高度,能让我的起点不那么高不可攀。于武家言,师父领进门了,修行才能看个人。如果我被剔除到领众多弟子的其他师父那,我的长成,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我闭眼听风,钟离刀吟唱般流着风声,可惜没有如果,哪怕结局已定,我猛然睁眼,也要尽力而为。我轻轻巧巧几个纵步提着钟离刀气势汹汹地便飞身扑去。
张怀民轻叹一声,面沉似水,嘴抿成线,手中刀一个漂亮的回旋便稳如泰山地扣住了我迎面而来的全力一刀。
我大惊失色,他纹丝不动下的一个分身挡刀却不乏术,那股荡开来的冲击力甚至让我感到虎口发麻,刀带起的振动是避之不及的一阵耳目嗡鸣与眩晕。我涔然心惊,如果他的底牌不止于此…
恍惚间,趁我的不备,那柄冷箭又不可遏制地朝我飞来,穿过漫长而胆寒的寂静,险之又险地停在了我面孔的一指之前!
可正当我心石落地之际,那箭竟然掉转了方向,冲破千疮百孔的空间,呼啸着狠狠没入了一人的心脏!待我看清那人,我手中的刀应着那箭中的轻微噗嗤一声,应声落地—宋睿辰!
“苏钟离你在犯什么浑!”熟悉而陌生的一个声音将我拉远,我如梦初醒般觉察到扑面而来的风声。
我依着惯性发狠凭空硬生生架住了张怀民劈头盖脸的纵山倒,继而暴起大喝便是回旋一劈刀,不偏不倚地将那力道的分支逐力放出。
张怀民闲庭信步似的地贴身闪避去我休戚与共的那一刀,我虽意识已从那一幕中抽离,但情绪还沉浸其中。
草菅人命,杀人偿命,字字如刀,在我的脑中横冲直撞,将我的耳朵割得鲜血淋漓。我生出一种不共戴天的恨意,刀下生风,舞地愈发行云流水,咄咄逼人的刀锋紧逼张怀民,死咬不放,亳不留后路的刀法让张怀民蹙眉看我。
我却不予理睬,一意孤行,抱着穷途末路的企图。
赵延勋发觉我的反常,出声提醒,“钟离,量力而行,稳住你的刀法,不要顾此失彼,画虎不成反类犬。”
然愠怒不可断绝地呼之欲出,刚刚所有的拼尽全力落了空,我气急败坏地振刀喘着气再次发起新一轮的你死我活。
张怀民却突然开口,“说好的公平呢,你这样意气用事,是不是对我,很不公平?”
第十三章 天与不取
豁然开朗,他一语打破了我的怒意。我收住了玉石俱焚的心思,沉下心去感知来去招式恰如其分,以至自如。渐入佳境,我感觉到浑身的气韵一夕之间涌动得剧烈,我微微喘气,但核心却绷得更紧,气息稳住后,我尝试着去驾驭这股难以言喻的温热,循环往复,血气上涌。
也许是这渐成气候的力量让我心情顿好,竟觉得对面的张怀民说不出的风华绝代,当然,前提是他不语出惊人。
也对,人家是太子,举手投足就是贵气,刀剑描摹的走势也是洋洋洒洒,颇有风范。饶是写意,于我无妨,东宫凶险,水深难涉,他心性里的的狠厉,又给大开大合的手笔添了几分狡黠和恣肆。
可以说,如果我们身份不是那么悬殊,应该是天作之合。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伯牙断琴,钟子期断矜。
我与他的每一交锋,都如揽镜自照,慎独之下心流,昭然若揭。
没错,宋睿辰和我是互补的关系,按理说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如阴阳鱼摆尾,太极图流转,生生不息,包容而平衡。但武在于破立,不破不立,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安能动之徐生。
对于我的生疏来说,比起静水流深,更在于动态制衡。宋睿辰固然能给我打通经脉,可是筋骨未开,本末倒置,倒可能适得其反。
这一点,师父却是没有料及,毕竟我是一张白纸,又带着清奇的反骨,打磨起来实在消磨。好在我现在清楚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跟着太子练,反突飞猛进,也算是误打误撞摸到了门道。
不过我深知,待我巾帼不让须眉,我终究要回到宋睿辰身边的,我们的悲欢才相通。
一念及此,我染上一抹笑意,抽刀断水就是一式隔山打牛。张怀民瞳孔震动了半晌,但还是迅疾地摆肘外翻直愣愣地接下这一击致命。疾风骤雨一般的劲力以我们为中心荡开去,尘嚣四起,我不知这超出预期的磅礴后劲从何而起,懵在原地。
张怀民定力实在顽强,扎扎实实地抗住了这像模像样的一式,没有半分狼狈。赵延勋的不温不火声音适时响起,“时间到,平,钟离的进步与日俱增,怀民,做得好。”张怀民一个温文的拱手,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笑意。“这是弟子该做的。”
我心虚地侧目,宋睿辰却没有落寞失意,而是自始至终言笑晏晏地注视着我们,继而落落大方地朝我们点头致意。
我感怀地回以真挚而全然的笑,颇为触动。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足以让我感念一生,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
咦,我突然想到张怀民的那支冷箭,他掩藏之下的实力如此,当时又是他在暗处,如果避开风口,用自然之声对箭离弦破空之音稍加遮掩,哪怕耳听六路如宋睿辰,也未必反应得过来。所以,他为何当时没有置宋睿辰于死地?
那明明是他手下留情的缘故,可是…他为什么要白费这一番布置呢?吃力不讨好任何一方,这不像是心思缜密的他会做的局。
我却隐隐觉得,线索穿珠成线,真相初显……
考核落下帷幕,水面看似重归平静,实则暗波涌动。按常理,出局者不是我,就是宋睿辰。可是,生活往往出其不意,偏偏是裴林。
谁敢暗度陈仓以下犯上到太子头上?况且我和宋睿辰零丁孤苦,至于成立,宋睿辰从无靠山,我不祸起萧墙已是万幸,那么是谁,敢与太子抗衡,扳倒太子最有力的臂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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