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44)

作者:南通欢
“哦?谁告诉你,我是作了以死殉国的打算了?”

洛桑闻言似乎动容,撤刀的动作慢了半拍,缺口处涌上来的几人眼看着就要近了他的身,却不料我衣袂轻移,一式倒劈山将那人劈出几丈远,连带着后方熙攘者连连退却,站立不稳,踩踏死伤。

他平了声,微微道。

“以自己为诱饵从中军口引敌深入,将那个偏将推出去,还皆被合围,围困至此,你还有什么办法逃之夭夭?”

我却嗤之以鼻,笑得不可琢磨。

“呵,既然你能靠惊马一匹借力闯入,我又有何不可?”

洛桑眼皮一跳,略显局促地腾出一只手来推出刀柄,那长马刀收放自如地冲撞出去,然后轻轻巧巧地回弹,伴随着他意味深长的话语。

“杀惊马,换着力,可是我西戎人的做派。”

他好整以暇地偏头,带上了几分挑逗,兴趣深厚道。

“怎么,承认自己是西戎人了?”

我却轻蔑地一撇嘴,眼光微沉,一记愚公移山,将不断聚拢不见减势的阿颜氏横扫出一圈开去,然后轻描淡写地将他也拒之千里外,沉沉道。

“不,仅仅是拿来用罢了。若不是先帝嘱咐我不可涉足西戎,我一定以此,师夷长技以制夷。"

面色一向明朗的洛桑此刻却深深蹙眉,不赞同地出声反驳,同时手上的力道也重上许多,似是愤怒,我却无端觉得,更多是使人静脉皆是一钝痛后引起的沉痛,隐隐颤抖,长久作祟。

他似乎语气里裹挟了些隐忍,闷声道。

“苏将军,你不觉得,你虽受尽敬仰,却无人真心相托吗?”

我身躯一顿,手中拨云呼啸愈甚,尘埃在放晴的光线里浮沉,我呼吸急促,成百上千的人还在逼近,我却遁入空明。

我在一刻之后回归那副玩世不恭却杀伐果决的模样,冰寒的一招一式贴着风的缝隙,每出必杀,然后凝结成冰霜,错向不肯向我俯首的蛮人,郁结在心的,却是他方才锋利至极的话语,一寸一寸,将我割开,直至体无完肤,直至无葬身之所。

我轻轻笑了,然后狠狠转头向他,手中拨云却精准地叩击向每一个面容丑恶的。

剑气坏绕周身,我却不察,只是死死地,阴冷地锁住眼前这个还是笑得明媚而灿然的少年,不再友善。

“你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你是统领了西戎大部,可是那处终究是落后荒芜的所在,迟早会被我瑾国吞没。错的是苏长青,不是瑾国,你现在让我倒,就是叛国!”

洛桑却难掩失意,喟叹一声,慢慢道。

“不是这样的,苏将军。”

我狠决地挥刀砍去眼前根本辨不清面容的那些个,喉咙中发出困顿的沉吟。

“我不想听,请你住嘴。”

洛桑却不依不饶,一吐为快,手中马刀宣泄般喷洒出血雾,浓度比水汽更厚重。

“是这样的,我西戎确是不如瑾国先进,可决不是一无是处,绝不是你口中的蝼蚁!”

他似乎沾了怒气,却还是竭力平和。我深知自己将才口不择言,也面露愧色,淡淡谛听。

“依我看,瑾国虽物资丰盈,风雨调和,礼节高雅。却,惟独失了人情味,失了纯粹的人际,失了弥足珍贵的淳朴与自然的粗犷。”

我微微放慢刀速,却还是刀刀致命,敲碎过碎裂的不知名头骨。他长叹如笑意低垂,眼眸深情。

“人不能忘本,苏将军在瑾国谋求了好前途是好事,我由衷为苏将军感到高兴,可是,这不是你漠视西戎百姓的理由。”

他眼神转为悲悯与错付,向我淡淡流淌,使我心魄被侵袭似的震颤。

“苏将军,你的为君征战,以求一统,是宏图,是伟业。是张怀民的,是你的,却唯独不是百姓的欢乐。你们得了青史礼赞,你们得了功成声名,却有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我无可否认,西戎与中原分分合合,与这天下融合又分裂。可是,你不该,以淡漠的旁观者语气,将我西戎人的生死那样陈述和审判。你有你的瑾国,我有我的西戎。他们,不分优劣,更别提,你,身上所流,有西戎的一份。”

我自知失言,愧疚出语。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洛桑,我只是,急功近利,有些……口不择言。”

洛桑却笑开去,丝毫没有往心里去,笑容璀璨,仿若天神留下的迹象,纯然而炽热。

“我知道,苏将军为人。蓝世砚那日必定国破,你却选择了和平招抚,而不是烧杀抢掠。先前的南蛮之类,亦是如此。所以洛桑,不是怪责苏将军,只是提醒。如果有一日有人意欲利用你的慈悲杀人,请你想上一想,是否为他人做了嫁衣,是否会使自己将来万劫不复。”

他意味深重地将目光从我身上收回,持刀大开大合地劈去,将那意图偷袭我们的大力地荡飞出去。

我第一次觉得身旁之人炽热外貌下深藏的内力,静静流深,温厚而不强求。

他为身后之人言说,不向我强硬的歪理屈服,那样倔强,和我在某种意义上,如出一辙。

我面上温和上好些,一派祥和。

“洛桑,从现在开始,唤我钟离吧,不必生分了。”

洛桑惊异地侧目,不解道。

“你不生气吗?”

我轻轻一笑,拨云幽幽长鸣,日光攒动,扑袭周身,暖洋洋的。

“为什么生气?洛桑能以真言待我,我应当高兴才对。”

我敛眸,神色清冷。

“朝中之人巴结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却大多是口蜜腹剑之人,不可轻信,更不论托付。”

我展颜,舔了舔嘴角,少有的不设防道。

“可是那些人真心为我,屈指可数。洛桑你之言虽诛心,却是恳切。”

我叹笑着轻轻摇头,惘然道。

“是阿,西戎塑我以骨骼,瑾国补我以血肉,叫我如何抉择。”

我目光暗淡一瞬,然后闭眼,拨云难止息。洛桑却只是喜怒不形于色,一言不发。他心中寂寥一下,然后兀自溃不成军,却不知从何言说,只是眉梢浮起大雾,遮蔽林间之路。

钟离,你没说完的话,我替你周全。你想说,你血脉出于西戎,却蒙受瑾国恩惠,忠孝难全。虽然对于西戎的误会在我的疏导之下消解,却不可避开的,瑾国当今圣上,乃是你心许之人,两情相悦,所付良多。而西戎,她唯一的亲人已经死去,还有什么温度呢?

人之常情罢了,有什么怪罪的。可是,洛桑在她不曾目及的阴影落下处笑容发苦,倒不是不甘,只是扼腕与痛惜,以及隐忧。如果说,我告诉你,我在你这里的分量,本不应输给那个人呢?

你会不会动摇?或者说,你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那么,如果你的无上地位之中所践踏而登高,孤寒尊荣参杂,有一些被隐去的残忍真相,你又会不会,宁愿做出背道而驰的选择?

洛桑甩了甩头,眼底的惆怅收住,马刀横过,将所有的侵犯挡在刀前,暗下决心。

正如自己所说的,不应急于结果,如果打着哀民之多艰的旗号使人民陷入水深火热是本末倒置的,那么他直白地强行改变苏钟离好不容易打拼下的的江山的行为,又何尝不可耻呢?

一念及此,洛桑长马刀回旋,如及疾吹劲草,簌簌似风。我望着眼前一望无际且明晃晃悬着的刀尖,以及与他不再那么敌意相生的微妙制衡,呃,准确点说,是我单方面对他不安与揣测。

忽然发笑,洛桑也心无杂念,只是纯粹而温柔得化作春水缠绵般的眼眸轻轻潋滟浮光,与我无声地和解。

我们同时别过头,并默契地闪出袖下长刀泛着凛冽寒光,肃杀而不容,运足了劲道,我们皆是一笑,轻薄而运筹帷幄,疾走背向,厮杀于血色联翩,金乌浓重,鸦雀掠过,似乎是杀气遮蔽了天日,显得天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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