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12)
作者:南通欢
在我不断发红的面皮与张怀民愕然失神的注视里,圣上顿了顿,继而入木三分地说出了全文主旨。
“现在,机会来了。你,可还坚持己见?”
书房里的香气馥郁,勾魂摄魄,让人魂不附体,只想开小差,可屋中之人,显然都紧张到了极点。
我稍一沉默,随即笑颜如花,对上了圣上绵软的刀尖。
与其说是刀尖行走,不如说,这是无上的圣眷。比之对于苏家壮大侵权的看似容忍,毫无后顾之忧地将瑾国最为精锐的部队交给我一人,未曾磨合,坦然交接,需要的是何等的看重?
无言,却无不言。
我瞳孔紧缩,无意识地僵直了脊椎,胸口剧烈地起伏,心跳声如雷破天,撕扯我烧起的胸膛,可那不是怯懦,那是终得其所的畅快!
我突兀地笑出了声,圣上身旁轻摇羽扇的李公公忍不住擦了擦汗,向我投来高深莫测的一眼,我勾了勾唇角,举重若轻道。
“臣,固执己见。”
圣上颇为满意地颔首,挥手示意我们退下且罢,意想不到的是,张怀民声线浑厚而镇定,一语惊人。
“儿臣斗胆,求父皇准允儿臣,一同前往!”
我震惊地怒目而向张怀民,不断挤眉弄眼,眼底是不认同的翻滚。圣上也是一愣,随之一板脸,斥责道。
“胡闹,太子怎可贸然领兵?云国虽受挫,却是垂死反扑的势头,若是你也去了,京城空虚,云国奸细与之内外接应,岂不是得不偿失?”
张怀民却不慌不忙地一敛衽,娓娓道来,大有纵观全局的视角。
“父皇莫急,且听儿臣分析。”
我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忽然伟岸而正经的张怀民,他却挂着得体的笑意,不出纰漏,头头是道。
“张乔延虽死,朝中却残余云国余孽,不除即是定时隐患。”
他不留痕迹地停顿片刻,见圣上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才笑着继续。
“可是如若我与父皇皆全力防守戒备,他们见无机可乘,定是宁愿按兵不动,如此一来,既便钟离轻松荡平了云国,却不可能屠戮殆尽,那有损父皇仁心与声名。而顺理成章的,云国皇亲国戚会打感情牌,示弱求饶,这时候为显示大国雅量与宽宏气度,顺带安抚民心,陛下会授予他们名存实亡的头衔,并安置他们。儿臣可有说错?”
圣上虽仍绷紧脸色,却肉眼可见地松动了想法。
张怀民笑得和煦而温厚,顶着我讶异而欣赏的目色,迟缓道。
“那么,岂不是,引狼入室?”
好啊,现学现卖,实在是精彩的一出说服戏码,惟妙惟肖!
我忍不住漾起一道钝重的微笑,不巧的是,被圣上瞧见,他沉吟半晌,犹豫着征询我的意见。
“爱卿为何发笑?爱卿可以为怀民所见有理?”
虽然还是犹豫不决的语气,却无疑,肯定的心思,所为问询,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判断加些认同罢了。
见偏向已定,我的松快占了上风。我收住笑面,一本正经地垂着袖子道。
“臣以为,殿下之言,有一定道理。毕竟,殿下亲领完耶,更是士气大涨,令人闻风而降。”
圣上大彻大悟般后靠在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似是下了决心,毅然道。
“如此这般,那怀民,你也一并前往。只是万要注意,你的安危,才是首位。无论发生什么,可别因小失大。”
张怀民波澜不惊地笑了笑,却神经地吃味,轻轻道。
“父皇放宽心,儿臣不是迂腐的文官,只知纸上谈兵,儿臣在苏家那些年,可凭的是真刀实战。并且,儿臣以为,钟离的性命,与儿臣的生死同等重要。”
心跳踩空一拍,我无措地定定凝视着他,风声渐大,大到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圣上又一次五官略微的抽搐,不敢置信道。
“你说什么?”
他却笑得自若,处变不惊的字落。
“儿臣认定,钟离她,会是儿臣的结发妻子。是儿臣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所以,儿臣希望父皇,一视同仁。”
我气得恨不得上去给这人一个大嘴巴,谈论国事的场合谈论这种私情是否不妥且不说,她不过是皇家的工具,何德何能,与东宫太子并驾齐驱?
这不是,为难他爹吗?或者说,这不是拿她开涮吗?这小子,脑袋一会儿灵光一会儿糊涂的。
张怀民却似乎看穿了我局促背后的心思,一字一顿道。
“苏钟离,我不管你怎么看我的逾越,我可以郑重其事地告知你,你是我的臣,亦是我的妻。别跑,你也跑不掉。”
我堂堂苏大将军,居功至伟,何须你的册封?
不过,谁让我苏钟离,好像瞎了眼,恰好也喜欢你呢?
第九十六章 三人行,必有我夫焉?
次日, 钦天监觐见,言有祥瑞之气,宜发兵。两班文武列阵相送, 白玉阶前,我面容端方地接过半块虎符, 深深叩首。圣上面色稍稍好转, 却仍不容乐观。
我却只是抿唇, 目光明灭几许, 还是只道一句。
“望陛下珍重龙体。”
圣上和颜悦色垂眸, 和风细雨道。
“爱卿放手去罢,朕在京城, 等你的好消息。”
我深以为然, 毕恭毕敬地又是一拜,然后回身望向前后立着的两个人, 唇角嚣张地一扬,风流气韵使众人慌忙垂头,陈恶于前者更甚。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我的两位恩师。
身形超拔,气质不群的那位,面部严峻而不失慈爱,虽已近不惑之年,却面部线条干净平整, 风雅而颀长,气场震慑周身数丈内的官员。
我噙着和缓得恰到好处的笑意漫步上前, 叉手行礼。
“赵师父, 弟子苏钟离久不拜见,还望师父海涵。”
赵延勋笑眯眯的模样一如既往的亲和却冷质, 从容道。
“我能教出这样的弟子,是我赵延勋的福泽。此去怕是苦战,钟离定要三思而后行,事事小心,宁可迟缓击破,不可轻敌。云国虽小,却也是名将辈出,要吞下云国,不是那么轻易。”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事无巨细地叮嘱我的赵延勋,荒谬地生出了家的错觉。
我猛然回神,失笑出声,眉峰舒展。
“多谢师父教诲,弟子谨记,师父且宽心。”
他笑吟吟地抚过长须,鬓发微白,似是飞花入鬓,年华不老。他最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头,沉声道。
“为师不止一次想过送你出征的场景,我自你那日轩昂气宇问询我名姓起,就有隐隐而挥之不去的念头,你,会长成新一代最为出挑的将领,接过苏家衣钵。”
他眉眼微弯,欣赏的神情溢于言表,大有伯乐之姿态。
“未曾想你竟是女子,却压过世间男子。”
他眸色微微流转,坚定出语。
“玉不埋于尘,此次战过,你将会正式位列朝班。你的脱颖而出毕竟侵占了他人的利益,所以无疑的是,于那里,指向你的刀尖是难以察觉的。他们的锋利与尖刻将比血雨腥风的刀光剑影更为杀人于无形,记住我的话,明哲保身,韬光养晦,中庸方可功成身退。若是一日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老夫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我微张唇,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赵延勋会长篇大论至此,亦为我考虑长久至这许多,心下潮湿,眼底泛雾,我动情道。
“弟子记下了。”
也许,家不是实体,它仅仅是个概念,心宽慰处,即是吾乡。我与赵延勋各自作揖,错肩之际,仿若权柄的交接,他姓赵,我姓苏,又如何呢?
血浓于水,这世上,却有另一种情感,不需要介质,静流如长河,万古不衰。
我与赵延勋瞬息擦肩,我的视线带着浓厚的笑意落在了那位妆容清淡却熠熠生光,神采焕发的女子身上,一时无话。
还是对方笑着打破了默契的对望,比之方才我与赵延勋的对等交接似的仪式感,她赋予我的,更多的是春风化雨的细腻洗礼,在我的精神上柔声高歌。
上一篇:搞科研哪有不疯的
下一篇: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