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10)

作者:南通欢


他稍稍一顿,她闻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讳莫如深的双眸,爱意一如深海,不见枯竭。

“先帝深思熟虑,却惟独失了你的周全。而这亏欠,我与你。”

夜深人寂,宫铃缱绻,他们两相对望,会心而笑,还似从前。

苏钟离侥幸不死,醒来是漫山遍野的芦苇。

风过低垂,她于其中醒来,头痛欲裂,亦神情茫然。

芦苇被拨开,一个男子悄然无声靠近,她警惕地坐起身,缓缓摸向腰间佩刀,千钧一发。

笑起来点燃周身萤火的男子笑了笑,反手握住她蠢蠢欲动的心思,伸手覆上她额头,柔声道。

“苏钟离,我叫洛桑。你知不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更先在意你的存在。或者说,阿依慕,我冥顽不灵地等待了你整整一十八年。”

夜幕低垂,芦苇纷飞,穆格托河静静流淌,过往以另一种方式铺成,她坚不可摧的信仰,一触即溃。

“钟离,我要是,早点把你拥入怀里,就好了。”

闻言,她泪如雨下,她念及了那不成一对的双鱼玉佩,念及了手中先帝阴差阳错交予的护身符,念及了被蒙在鼓里的这场阴谋,念及了流离失所的百姓…

她厌恶自己现在的一无是处。他却吻了吻她,说,你现在完整了。

所有的碎片剥丝抽茧,勾连成线,一念及此,她似乎有了一个与之前理念背道而驰的信仰,或者说野心。

她以局外人的身份微微笑道。

“那么,你愿意帮她吗?”

这一回,她要做那万人敬仰,而非任人宰割的愚臣。

第九十四章 我不失语

一股难以言说的滚烫淌过我的心间, 我先是一愣,继而微微挑眉,面上流露出些许为自己迟钝而开脱的讪笑, 含着似笑非笑的面色轻轻道。

“哦?如此这般,看来我这身羽衣还没捂热, 便又要褪去, 银甲流泄寒凉, 不尽云国不雪耻?”

张怀民太久没有见我, 那不可忽视的眼神就不曾离开我的面容, 见我眉飞色舞地打趣,忍不住揉了揉我乱糟糟的头发, 我却只是偏过头去, 陷入沉思。

张怀民清愁飘然,落寞出语。

“卿能脱下这身轻浮的衣裳, 难道不该欢欣鼓舞吗?卿对盔甲的眷恋,我可未曾忘怀。”

我却眉宇轻蹙,木然却不失情, 嗟叹道。

“使我怀恨的,从来不是这身衣服,这曲望楼歌,这曼舞轻歌的身份,而是张乔延对我入低贱的成见, 满朝敌对认为我脱下苏将军的资本便再不是完整的人的庆幸,乃至于授予我歌舞技巧的晏云的自我桎梏。我在想, 是不是, 臣服于我的目光,从来在意的只是这千钧重负, 这厚重的甲胄披挂,而非我的誓死效忠,我的宁缺毋滥,我的敢爱敢恨,我的忍辱负重?”

我愈发激愤,蓦然转向张怀民的面容一定不是美好的,他却甘之如饴地捧起我的脸,沉沉叹道。

“卿之苦痛,我怎能不懂?”

我疑虑重重的眼底破开天光,与之张怀民轻淡出言,将我带入那个未曾到达的谈判场,鹤唳亭的风声吹出时差,玄冥山的背风,与他孤立无援的生平。

他凝眉清浅,却钝重而沉闷,心中苦楚与不堪回首可见一斑。

“那日与前几日并无二般,只是浓云翻滚,天色略暗,我军伏击山中,按兵不动,一旦谈崩,兵戎相见,我依照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摔下茶杯,他们便会漫山遍野地扑袭我们的所在,万无一失。”

言及此处,张怀民狠狠一顿,寒潭一般的眸色乍然迸射出一丝绝望。我心跳一乱,却还是静静观望着他稍稍紧凑的五官,失了往日的闲云野鹤,丰神俊朗。

他攥住的手微微颤动,情绪出格。

“那一日,对面十分轻佻,大放厥词,要我们瑾国半壁江山,我若不给,便要我做不成这太子。”

我面色和缓,似乎预知到接下来的情节,却还是不解为何数十万大军付诸一炬的缘由。无论如何,那云国不可能凭空消灭兵强马壮的瑾国军,至少挣个鱼死网破吧。

可是接下来的凄凄之语使我的心都凉了半截,但听的张怀民笑得冰寒。

“只是我意欲摔杯为号之际,我才惊觉,那茶杯,是被固定在了桌上的!”

没旁的可能,这一切,都已然成为张乔延的政治牺牲品,成为他换取云国支持的一手棋牌,以及制约张怀民的无赖戏法。

对面的云国太子慢悠悠地托着茶杯轻叹,轻佻至极,眉眼间是陶醉与取笑。

“殿下被中空至此才幡然醒悟,未免太晚了。”

而就在张怀民企图不管不顾地上身抢夺那杯子之际,在满山官兵心生疑窦,不知殿下所指之时,云国号角声响起,推波助澜。

张怀民惊恐地回身望向茫茫山野,玄冥山背风,所以云国兵力绕至瑾国军身后,在瑾国绕到鹤唳亭背后的同时玩了个时间差,如法炮制地绕到了瑾国身后,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而背风送箭,易同反掌,一时间,箭雨排山倒,万人死于风向与背叛。

张怀民瞋目大怒,却在抽刀的一刻被两侧的云国护卫按住,大军已没,他成了光杆司令,成了这一刻,最孤独无依的人。

而就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云国太子不紧不慢地打开扇子磕在他失了血色的额头上,清微淡远道。

“啧啧,与云国勾结,迫不及待杀父上位的太子,会有什么骂名呢?真是拭目以待。”

压断骆驼身上的稻草是积土成山的方式,而当那一纸传书重重摔在他脸上的时候,出乎云国太子的意料,张怀民笑了。白纸黑字,汇报了朝堂的混乱,国家机构的崩盘,趋炎附势的人们的各奔前程,瑾国皇帝因病被张乔延软禁于内宫,不得准允任何人不得探视的明文。

“张乔延在众望所归中掌握东宫权柄,摄政监国,以及,苏钟离,苏大将军,苏武侯卸甲谢罪,沦为舞妓,为张乔延所驱使……”

张怀民面无表情地聆听着每一步瓦解,惟独在听到苏钟离的荒唐行径之时,笑出了声。

云国太子厌恶地踢了张怀民一脚,翻了个白眼,偷乐道。

“完了,这人不会是气到临头,疯了不成?竟然还笑得出来,哟,真是有意思得紧……”

张怀民傻乐着,即便被云国束缚地动弹不得半分,却笑出了眼泪,模糊了视线。

所有人都当作是他悲极生乐,失了心神,更好控制,任人摆弄,水到渠成。

可是在泪花遮盖的眼眸深处,却是重塑的信念与本钱。天下之人都是墙头之草,都认下张乔延作太子,苏钟离也不会。难言之隐,还是忍辱求全,都是不必怀疑的她。

听到此处,我笑了,笑得全然,笑得畅快,笑得不负这些时日的委曲,笑得不难过那些流言蜚语与污秽的视线。

我就知道,哪怕天下人都以为我苏钟离背信弃义,我苏钟离名节不保,我苏钟离贪生怕死,我苏钟离不过一介谋求荣华富贵的女子,张怀民也不会。

他几近不知晓来路在何方,如何为自己正名,如何举兵讨伐张乔延,却不被贴上犯上的罪名,洗清通敌卖国的冤屈,这是一场处处击中要害的局,无懈可击。

从他们去往贺县,再到他们兵分两路,都是张乔延用心险毒的设计。他不惜废弃了那些个潜伏许久的棋子,暴露了自己朝中势力,切断了所有的后路,是因为,这一次,他要张怀民回不来,即便回来,亦不为天下人所认。

张怀民呀张怀民,父皇的餐食已然混入慢性而不至于致命的毒素,你若归来夺权,那就背上弑父栽赃于我的罪名,我加大毒剂,与你回宫之日吻合,父皇驾崩。无巧不成书,为天下人唾弃,名存实亡,我甚至不需要过渡东宫,直接就坐上龙椅;要么就你识相点,干脆被我斩杀在大殿之上,我接过这东宫之位,不日父皇自然死亡,你还少担上一个杀父的千古骂名,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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