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台藏娇(双重生)(79)
作者:风枕月
季珣望着他蹒跚的背影, 心中涌上些莫名的歉疚。
方太医口中的“奸人”,亦是他当年布下的局。
他的计划里, 需要一个可靠又得力的太医。
对于清正之人而言, 滴水之恩,尚且以涌泉相报, 更别提这世上本没有能比救命之恩更大的恩典。
他陷他入水火, 再救他于困境, 便可换来死心塌地的追随。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为达目的,毫无顾忌地揣度人心, 利用人心, 却不知为何, 在与她相处的点滴之中,渐渐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早该被掩埋了的诸多情感。
怜悯, 愧疚,付出,自责……这些本就不该属于他。
持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替代了墨画,被季珣锁在那间刑室。
他掐着她的脖子,目光比昨夜所见还要再狠戾三分。
“你不是说孤不曾用心赠你什么吗?怎地孤赠了你,你却想拱手让人呢?”
“你上一世不是说孤冷漠无情,对你不管不顾吗?如今孤什么都管着你,你怎么反擅作主张了呢?”
“你从前不是口口声声说想同孤在一起吗?怎么如今孤成全了你,你反倒不愿了呢?”
窒息之感一阵一阵地侵袭着她的神思,手腕脚踝皆戴着那些粗重的铁链,她觉得身子无比沉重,几乎要喘不过气。
于是她试图在他掌中挣扎起来,铁链发出叮当碰撞的铮鸣声响。
“是不是只有孤将你锁在这儿,你才能乖乖呆在孤的身边?”
不是……
她想张口,可他攥得实在是太紧了,她呼吸尚且困难,更遑论说话。
她只得拼命摇头。
温热的泪水洒在了男子的手上。
“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心中还想着旁的男人。”
没有……
她仍摇头否认。
真的没有吗?
她的心在问自己。
她脑海中浮现起很多张面孔,包括季珣的,可望着他冰冷的眼神时,她却猛地一慌。
她怕极了这样的他。
他捕捉到了这一瞬即逝的慌张。
如从前在阙台时的那抹笑意又噙在了他的唇角。
“孤明白了。”他抬指拎起了那些铁链,“它们纵然锁得住你的人,也锁不住你的心,是吗?”
“可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全部,都只能是孤的。”
他捏起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却落在她的腰上。
只听一声裂帛之音,她的身上倏然一凉。
他的指尖缓缓落下,于是她被迫惹得铁链与石壁不断碰撞出铮鸣之音。
“给孤生个孩子罢,有了孩子,你定会乖乖留在孤的身边了。”
这当真是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所在。
她只得任由他摆弄欺辱,任由他发泄折磨,再带着她一同升入云端,坠入尘泥。
后来,她只觉自己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痛得仿佛快要死去。
……
她倏然睁开眼。
一颗心跳得极快,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
同梦里一模一样。
她惊呼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紧紧攥着被子,往床榻里缩去,紧接着,小腹便传来一阵真实的抽痛。
她无意识蹙起了眉。
他的手滞在半空,手里仍捏着为她拭汗的帕子,见她面色实在不好,问道:“可是做了噩梦?”
她不语,凝着他出神,眸中满是惊惧,旋即看了看周遭,原是在寝殿之中,并非是那间刑室。
可她脑袋昏沉,四肢无力,身上的疼痛也不是假的……
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我这是怎么了?”
她想起那些断断续续的不堪画面,仍是心有余悸。
正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拂云端着药入内。
“孤来吧。”他颇为自然地抬手去问拂云要,“孤还有话同她单独讲。”
拂云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将那药碗交到了季珣手上,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门。
她被他自床里抱至床边。
“你昨夜下面出了许多的血。”
血?
她为何会突然出血?
她扶着脑袋,算了算日子,似是许久没来葵水了。
“我无碍,寻常女子都会经历的。”
他神色复杂地凝着她。
“你这话倒也没错。只是……”
他难得言语艰涩,垂首去吹玉勺之中的药汁,送至她唇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了个干净。
见他半晌无话,她道:“只是什么?”
“只是如今你有了身孕,往后还是小心一些,手头的事情莫再查了,有孤在。”
他的声音有些哑。
她的脸唰地变得煞白,手指紧紧攥着被褥。
“你说什么?”
“是孤的错,孤不该带你去那种地方,令你受了惊。所幸昨夜方太医来得及时,为你止了血,开了安胎的方子。”
她眸中划过一瞬不可置信。
她明明一直喝着避子汤,为何会怀有身孕?
梦中他的话仿佛响在耳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给孤生个孩子罢,有了孩子,你定会乖乖留在孤的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自那梦境中抽身出来,艰涩道:“我不想……”
他蹙了蹙眉,音色渐冷。
“你说什么?”
她抿抿唇,鼓起勇气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烦请殿下赐我一碗堕胎药罢。”
她自己尚且没活明白,又要如何肩负起一个全新的小生命?
又是良久的沉默。
她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红了眼眶,望着她的时候,带着许多失望。
“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他哂然一笑,“你是想要孤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阿盈,那可也是你的孩子。”
听了他的话,她亦怔了片刻,手不自觉抚上她的小腹。
“殿下这是不愿吗?不愿便罢了,我横竖是拗不过你的。”
她咬着无甚血色的唇,无奈笑了笑。
季珣垂下眼睫,深深望了她一眼,可她不曾看他,便也不曾捕捉到其中的一抹犹豫。
她低着头,忽然想起了方才他喂药时的耐心与妥帖。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禁去想,若她和他之间从没有生过从前的那些隔阂与龃龉,如今该是何模样。
如若她不是自小被贵妃带入宫中,如若她没有从前的那层禁忌身份,如若她没有上一世对他的失望,如若她没有经历这一世他在她身上倾注的算计……
她只是叶家的女儿,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他的妻子。
她想,她定然是会十分欢喜的。
她会在秋冬时节窝在温暖的被褥里,嚷着要他喂自己喜欢的点心,再与他翻一翻典籍,共同给腹中的孩子取一个寓意颇佳的名字。
季珣素来是一个细致的人。
他定会添置许多孩子的小玩具,再在室内尖锐的地方小心地包上棉花,还会亲自去挑选最柔软舒适的缎子,命尚服局备下孩子出生后的新衣。
可若她从未入宫中,她不会与他相识,她的身份,也不足以成为他的妻。
他们从来都是一个闭环的死局。
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彼此离心。
她撇过脸,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泪。
偌大的寝殿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良久,他独自起身,往寝殿外走去。
殿门合上的时候,她听见他沉声吩咐众人。
“除拂云外,未得孤的诏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寝殿。”
任何人。
这任何人里,自然也包括了她。
她阖上双眼,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她就知道,又会是这样变相的软禁。
只是那些仍泡在桐油里的小木块,怕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公主,您一整日没吃饭了,不吃饭还如何喝药……您要为您身体着想啊。”
拂云端着鸽子汤,立在床边哄她。
按殿下的吩咐,鸽子汤凉了便倒掉,光是新鲜的,小厨房已重做了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