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台藏娇(双重生)(102)
作者:风枕月
季珣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
她入养心殿前,丝毫察觉不出任何异样。一贯由宫人通报,引她入内,人人面带恭谨,有条不紊,可她进去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殿内有宫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试图闯殿,试图自伤,试图纵火……
千百种法子都试过了,却都被他们轻描淡写地化解。
总之,就是既来之则安之,不许她踏出其中一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宫中之人,谁不是被困了一辈子呢?”良久,叶贵妃道,“只看如何消遣,如我一般,侍候侍候花草,便已过去了半生。你拗不过他,不如找旁的方式纾解心事,也好让自己好过一点。”
叶贵妃拉过她的手,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他日日命人好吃好喝地送过来,汤药更是未曾断过,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待你,已比大多数人的夫君要用心太多了。”
“光在这些事情上用心又有何用。”
她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
她与贵妃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人。
她想要的不是夫君浅薄的嘘寒问暖,而是相知相许。
可他不知她,她也不知他。
见她难过,贵妃指着一株花,试图转移她的注意,欢喜道:“持盈,你还记得吗?你幼时颇喜欢去御花园,我见你总往牡丹花前跑,便在殿内种了这片。”
她微微一怔。
牡丹吗?她并不喜欢牡丹啊……
她喜欢往牡丹丛去,是因为牡丹花香往往能招惹来许多蝴蝶。
可她竟没发现,在她从前不曾留意的角落,贵妃也在默默用心待她。
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谢娘娘,这些牡丹真漂亮,我……很喜欢。”
她知晓贵妃只是为纾解她的心事,于是也承了这些阴差阳错的好意。
“喜欢便好,喜欢便好,今后只会越长越好的。新帝初登位,待你诞下这孩子,他定会为你补皇后的册封礼,便不会把你困在此处了。”
持盈笑着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她是自愿被困在清凉殿的,季珣从不曾下过一道禁令。
她不想见他,也不想成为他的皇后。
天暖得很快,日子迅速流逝,她从冬衣换成了薄裙,却仍是从不肯踏出清凉殿一步,只从叶贵妃口中听着外面的消息。
经张玄谋逆一事,贤妃母家倒台,从前意图巴结求娶季思虞的世家贵族纷纷退避三舍,她孤苦无依,亦成熟了不少。
“听说今日思虞那孩子竟主动上请和亲北燕呢。”
吃饭时,叶贵妃如是道。
她当即变了脸色,“啪”地将筷子搁在盘上。
“什么?”
“有何不妥?”叶贵妃不解,“北燕其实早就求娶公主,只是不知为何,陛下从前迟迟不允,我原本以为是他舍不得你之故,可他如今竟也不愿思虞和亲远嫁,思虞那丫头却也是个倔脾气,已在养心殿外跪了大半日了。可陛下却说……她若是想多活几年,便赶紧滚出去,他只当他没听见过。”
不允?
他为何不允?
女子和亲,对于国朝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上一世他便极力促成她与周辞,这一世他喜欢她,强占她,不允她去也罢,为何也置思虞的上请于不顾?
她有些不解,想起贵妃复述的话来。
若想多活几年……
难道季珣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不管他知道与否,思虞决不能嫁给周辞那个小人!
“我去见他。和亲不是什么好事,他若被二姐姐缠得无奈同意,那就晚了。”
她午膳都没用完,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二姐姐,你不能嫁。”
她一路小跑至养心殿前,一眼瞧见季思虞直直跪在白玉石阶下的身影。
她的月份大了,纵然清凉殿就在养心殿后,一路而来也是大口喘着气。
“我为何不能嫁?”
思虞跪在地上,被午后的暑热晒得嘴唇发白,定定望着她。
“我喜欢贺九安的时候,你便来横插一脚,如今我与他再无可能,想为自己另谋出路,你却又来阻我。”
“另谋出路?你以为和亲便是条好出路吗?你这样的脾性,会被他骗得团团转!”
持盈说得急,额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
“不然呢?皇后娘娘——哦不,皇兄还不曾予你凤印,五妹妹。你告诉我,我若不和亲,我和我母妃还有什么法子东山再起?”她神色冷淡,“他也没你说的那般不堪,这些日子他待我极好,陪着我,宽慰我,还教我吹叶笛……”
说到这,季思虞蓦地嗤笑一下。
“还记得吗?就是去年上巳日时你同贺九安显摆的那个。我没有妹妹这样大的狐媚本事,令贺九安与皇兄皆神魂颠倒,区区一介伶仃庶女,竟让当今天子不顾兄长之名,与你行苟且之事。我从前不曾说过你什么,你怎么反倒来说我?还是说……妹妹就是什么都要同我抢?抢走我的哥哥,抢走我的爱人,如今大着肚子,又瞧上了北燕王爷?”
“你……”
持盈没想到她好心来劝,思虞居然这般想她。
紧接着,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嘴唇一白,捂着肚子躬下身来,而后便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湿答答地流下去,继而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太医,传太医!”
眼尖伶俐的宫人忙唤道。
第64章 山重水复(四)
季珣在殿内听着持盈和思虞的争执忽然中断, 忙自养心殿走了出来。
见她蜷缩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阶下,一把将她抱起。
“她……她这是……”思虞目中有些惊慌, “皇兄, 我可没把她怎么样, 是她自己晕倒的!”
季珣并未理会仍旧跪着的思虞,见豆大的汗珠自持盈额上滚落下来,她下意识呢喃道:“疼。”
不过片刻, 她的额上已满是汗珠。
“你再忍一忍,朕已经命他们去请人了。”他蹙着眉, 眸中尽是忧色, 而后转头对思虞道, “言语如此冒失, 你在此处再跪上半日罢!”
许久不见,她只觉得他周身的气度沉淀地更沉稳威严了些, 可在“朕”这一自称之下, 她并没感觉到有人相护的安心,反倒平白生出些惶恐。
于是她闭了嘴, 自己强忍着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抱着她回到殿内, 将她放在了养心殿的床榻上。
一旁的宫人拧着眉头, 小声道:“陛下,女子生产本就不吉,不妨将她带至偏殿, 也不至于污了您的清净地……”
那宫人想趁此机会表忠, 可话还没说完, 便被宋池一个眼神逼退,他忙反应过来, 缄口跪下认罪。
“奴知罪,奴多嘴……”
可为时已晚,季珣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握着持盈的手,蹙着眉吩咐宋池:“奴才乱说话,拖下去打死扔进乱葬岗便是,你在这儿耽搁什么?你脚程快,请太医去。”
宫人被人拖出了殿门,宋池有些欲言又止,终是提醒道:“今儿是一月一度的日子……”
季珣微微一怔。
是啊,今日是见方归云取血养蛊的日子。
若他今次不去,先前数月心血滋养着的蛊虫便会功亏一篑。
可她将要临盆,他身为父亲,身为夫君,又怎么能撇下她一人不管不顾?
他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陛下……”
宋池轻唤他一句,似是在提醒他莫要过多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甩袖起身,却见持盈并未放手。
因为过于疼痛,她额头脖颈间悉数是又细又密的汗珠,若不是她用力咬着舌尖以维持自己的清醒,怕是早已晕厥了过去。
汗水打湿了双颊两旁的青丝,亦濡湿了枕侧。
她牢牢握着他的手,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里带着丝请求。
“别走。”她咬着牙道。
这个地方的宫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先前那个宫人尚且嫌她污秽,若是季珣再撒手而去,她怕她不能安然诞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