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282)

作者:芒芒绿绿


可这一切,真的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化解了么?

江令桥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故而当看到楚藏唇角那一抹从容不迫的淡笑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江令桥心中迅速蔓延,将原本成竹在胸的信念摧毁得一点不剩。某时,人堆中故而发出一声惊嘘,她猛然转身回首——白道已然褪去外袍,可映入江令桥眼帘的,却只有凶手完整无损的脊背。

伤口呢?自己亲手所伤,怎么可能记错呢?明明留有一道很长的伤痕啊!

她的脚步不自觉向前,似是不愿意相信眼中所见,然而没走出几步路,楚藏便踏开步子,径直从她面前穿行而过。

衣袂带过的冷风凝滞了江令桥的脚步,灵魂也随之一凛。

只见楚藏冷着脸走向刑场正中央,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时,手腕蓄力,一把扯下贺文焉身上那层单薄的外袍,顷刻间,一道红得触目惊心的伤口骤然横陈在众人面前,正好一尺长!

血的事实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百姓的愤怒再一次被熊熊燃起,完完全全烧毁了心中仅剩的理智——

“是他!凶手是贺文焉!他果然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天杀的!还我孩儿性命!”

真是美妙啊——□□女子,烧杀抢掠,世间千万种罪过,唯有男童的性命最容易激起千尺之浪,不必担心流言传不出去,也不必担心讨要公道会无疾而终,哪怕流血牺牲,也一定会有人死磕到底。

楚藏冷面一笑,撤下手退居于官稚身旁,指尖随意在衣角轻揩了揩,好整以暇地继续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次,铁的证据彻底将莫须有的罪名钉死在了生死簿上,数百人一拥而上,冲入刑台,其间血肉碰撞的声音不断,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唯有水泄不通攒动的人头,扬起的拳脚和痛苦的咒骂,滔天盛怒如狂风卷积乌云,一切只发生在匆匆一瞬间。

阳光重新潜藏回云端,天色再一次黑沉沉地压了下来。那一刻,江令桥愣了,容悦愣了,沈瑭也愣了,整个世间仿佛堕入了一个无声的深渊,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却又不是全然寂静,耳中尖锐的鸣声不断,震得眼睛都止不住地痉挛刺痛,天在旋地在转,万物生灵摇摇欲坠,人的身影落入眼中成了三分,再辨不出何为虚何为实。

浪,弥天的巨浪裹挟着天地,用怨怒生生戳出了一个不见底的洞——

沈瑭是第一个扑身上前的,容悦和江令桥也很快冲了上去,拼命想要拦下那些杀红了眼的年轻父母。

可那是数百个盛怒的人,杀子之仇沉积数日,顷刻之间全数爆发,足有撕裂一切的力量。挽救的声音显得那样苍白而渺茫,消融在漫天尘嚣中,没有人听见,更没有人在意。

锐利的尖鸣渐渐沉寂,归融于无尽深渊,在满目嘈杂之中,世界变得愈来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三人的脸涨得通红,额前青筋暴起,可无论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围堵得水楔不通的人潮。

天,似乎愈来愈暗,渐渐地,心跳声呼吸声全都不见了,四周静得可怕,若非双目还能视物,没有人可以忍受这样吃人的死寂。恍惚之间,隐约又听到了些许细碎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似是男子的啜泣与呻/吟,像一首哀婉的调子,微弱、残余,风轻轻一掐,便永永远远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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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旦夕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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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沈瑭在庭院里坐了很久。夜深的时候,起了一阵阵凄凉的风,冷得刺骨。

很快,开阔的庭院外走来另一个人,是官稚,他提了一壶酒,没有走正门,径直翻墙而入,这趟行踪未同任何人说,除了沈瑭,没有第二人知晓。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惜今夜的天阴沉得厉害,云层厚如冬雪,没有什么清明的月光。

贺文焉一案已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却反反复复裹束着官稚,救不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在刑场上沉着愠怒安坐时,在贺文焉被打得血肉横飞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和满城百姓的面,官稚还不得不为楚藏拍手叫好,赞他为百官脊梁。

唯有殷红的眼底和紧咬的牙关才通明他内心深处的愤恨。

可最难过的莫过于沈瑭,贺文焉是他的学生,教习过他,听他喊了这么多年涵丈,看着他自少年成长起来,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他惨死,亲眼目睹了他被打得面目全非,骨肉俱散,而自己与他相隔不过咫尺,却什么也做不了。

沈瑭酌着酒疲惫地笑了笑,他说:“我已经不如我的学生高了,纵有维护之心,纵然以身为盾,世间也总有朽骨挡不住的刀剑……我老了,也无能,护不住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还将韩仲拖下了水……”

他们这样坐了很久,再没有什么旁的话,默默品着盏中辛辣的酒意。很久之后,官稚才一点点抬起眼眸。

“沈大人,”他问他,声音如一丛期期艾艾的火,“先祖那么多孩子,个个皆是人中龙凤,可当年……您为什么会选择其中那位最碌庸的皇子?”

短短一句话,将荒芜的现实缓缓拉入渺远的回忆,风一吹,往事尽入脑海中。

二十多年前的沈瑭正年轻,身居高位,或许从没想过多年之后,宁朝会有这样一幅景象。

那时的朝廷已经不安稳很久了,或许是自很早便埋下的祸根。天子受万人景仰,天家更不是平凡门户,掌握着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光鲜的权势富贵往往牵连血肉,由此一同奠定的,还有天家与生俱来的悲剧,自出生起,皇子争储便一日未休,无时无刻不在向着高位攀爬。

只可惜,内斗自损,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被流放的也不在少数。

“那时的皇子们一个个权欲熏心,杀戮成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不是帝王的良选。先皇那时算是个异类,籍籍无名,自出生起,便从未得过父皇的宠爱,几乎没有多少人会把他放在眼里。十数年来的岁月里,一直这样默默地过了,终日遁隐在无人的宫庭,就像一只无人问津的草虫,读书再读书,写字再写字,没有人看,也日复一日地执着。甚至连我,也是在偶然间才知晓这位皇子的存在。”

回忆着往事,沈瑭仿佛又见到了故人,脸上微微舒缓了些:“某日路过一处偏僻的御园,暑热正盛,我曾停留过片刻。也正是那时,见到一位宫女不慎将滚烫的茶水洒在了一位少年的手上,可那少年却并未动怒,反而以礼相待,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满园荫绿,眉眼存善,那是我记住他的伊始。”

“彼时的朝廷戾气太重,嗜杀成性,天下亟需一位仁君,所以后来我知晓他皇子身份时,便决定此生拼尽全力也要辅佐他。他有生而为人的慈悲心怀,宁愿自己默默忍受也不愿责怪他人,日后定能以慈悲之心爱护黎民百姓。我曾笃信他可以不负我所望成为一代明君,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他也确实如此,只是后来,浮华迷乱世人眼,先皇的童年贫瘠得就像一抔沙土,不曾开过花,寸草也着生不住,再多少年也弥补不了,坠入尘网,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风细细地吹着,官稚静静地听着,酒杯空了也未曾察觉,仍旧有意无意地啜着。

这一夜,他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在那些自己不曾存在过、不曾亲历过的年岁里,白驹过隙地走过了某个人苍白的一生。

很久,官稚搁下了酒盏,缓缓站起身来,像一位真正的少年帝王那样,玉立于天地之间,目光如炬,眼含星火,万物尽为脚下尘泥。

他又想起了贺文焉惨死的模样,不由地抿了抿唇。只是这一次,胸口不再涌塞,而如草木开阔,仰见月华。

“沈大人,放心吧,”官稚定声,斟满一杯酒缓缓洒在地上,“从今以后,朕不会再让有心之人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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