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270)
作者:芒芒绿绿
“那里很美吧?”
“美,当然美。只是……美则美矣,有些凄冷。”回忆起青帝,容悦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那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天帝,怀中抱着一只温驯的灵宠,孤独而长久地坐在极夜海滨。
师尊或是知道些什么,每每见到这番情景,总是会轻轻叹上一口气。
他说,高处不胜寒,权力最高处者,从来都是孤独的。
可是青帝明明不像是个孤独的人,他和从前那些一本正经的天帝都不太一样,贵气逼人,言辞却和善,不像是执掌天界的老子,更像是谈笑风生的孙子。他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做,却能把天界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如以往天帝那般沉闷肃穆、时刻绷着一根弦,而是清净闲适、各司其职。偶尔他还会带着灵宠串串各个神仙的门,四处嘘寒问暖送关心,然而更多的时候却瞧不见人影,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容悦觉得,藏起来的那些时候,才是真正的他。
“容悦……容悦……”
不知多少声之后,容悦才堪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你怎么了?”江令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从容地笑了笑,第一次离开天界这么久,或许是自己真的有些思念旧土了,竟然想完师尊想极夜海,想完极夜海又去想青帝。
说起来,这趟下凡不能用法术,明明青帝才是罪魁祸首!
还是关心则乱了。
江令桥看出了他的期期艾艾,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
遮遮掩掩的小动作被尽收眼底,容悦唇角微扬起,笑意融融地向她靠近了些:“阿秋啊……”
“嗯?”
他戏谑地歪了歪脑袋看她:“我发现,你是真的很离不开人,若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活啊……”
“对啊!”江令桥抱住他,眼眸里满载星辉,极认真道,“我就是离不开你啊,我会天天盯着你把药吃完,一口也别想少。”
“可是……”容悦垂下眼眸,轻描淡写道,“若非医术可及,不能痊愈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再也看不见你了,也听不见你的声音,那怎么办?”
“我还在啊!你听不见了,我就是你的耳朵;你看不见了,我就是你的眼睛。从现在起,你不可以再用法术了。”江令桥立威般睁大眼睛,沉声威胁道,“我会好好盯着你的……”
容悦听了便笑,无辜地呼出一口气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不过日后就须得江姑娘多费心了。我这人呢,白天挺老实的,就是夜里吧,会忍不住想一些伤心事,天长日久,郁结于心,难免会不由自主地做一些傻事。江姑娘……”
他目色里缱绻,带着小小的戏弄:“你看得住么?”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迎着那双玩味的眸子,江令桥不肯服输:“我看得住!”
“那……我要是成了个什么也感觉不到的怪物,你会害怕吗?”
女子手里抱得更紧了些,她没有答他,而是压着声反问:“容悦,那你会害怕吗?”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冷风一吹,眼尾红得让人生怜。
“圣人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撇了这些凡俗,我倒还真想看看世俗之外是什么日子。况且啊,行医问药最直截了当的,是受患疾之人之所受,感抱恙之人之所感,你觉得我会怕么?”
于医者而言,可怕的并非疾痛,在避重就轻上,容悦一向很会拿捏分寸。
“你不怕,那我也不怕。”
语气很轻,却很坚定。
容悦摸了摸她的额前发,指节抚过女子的眉心,出神地看着她。
“阿秋……”
“嗯?”
“日后若有机会,你陪我去见个人吧?”
“谁啊?”
他爽朗地笑起来,声音融化在风里:“一个糟老头子。”
夜色尚早,巍峨的城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中都城,影影绰绰的万家灯火映入眼帘,那是凡间的极夜海,昼伏夜出,比仙界多了几分雀跃的暖意。
江令桥忽然仰面问他:“是你师尊吗?”
“……”容悦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那是你眼拙。”江令桥笑着推开他,“既然我猜中了你的,不如你来猜猜,接下来我想做什么?”
“你?”容悦有些不明就里,可惜的是,医术只能探病症,并不能窥人心。
下一刻,女子踮起足尖,微凉的手覆住了他的双眼,冰冰的,与男子天生的温热交合在一起,沁入肌肤的尽是细碎的温柔。
黑暗之中,她似乎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腰侧的苌弘碧血里,坠下的时候没什么声响,很轻,并不沉。
事毕,女子的手才小心翼翼地撤下。
“我不在的时候你再看……”她轻声说完,转头径直离开。
掌心还残存着她的温度,容悦舔着嘴笑了笑,倚在阑干上冲着女子离开的身影喊了一句——
“江姑娘,你干嘛去啊?”
女子头也不回地丢下三个字,很快消失在拐角的踏道处——
“卷铺盖——”
***
深夜,夏之秋僵直地躺在卧榻上,眼泪却自灯青身死之后一直悄无声息地流着。
她好像失去了停止流泪的能力,最开始的眼泪烫得灼人,后来慢慢得忽然就冷了,哪怕眼眶疼得发热,流出来的眼泪还是凉得刺骨。
自出生的那一刻,便是亲人离世的伊始。那是她的母亲,那个一腔孤勇的女子用年轻的生命祭奠了女儿的新生。婴孩初啼,为亡母落下第一句丧音。
但那样的悲是朦朦胧胧的,她甚至没有机会见一眼那位女子的模样。而如今,这样的痛变得具象,有棱有角,一遍又一遍划伤完璧的灵魂。
自记事起,自己似乎没有见到爹爹为娘亲痛哭流涕时的模样,大抵是年岁抚平了剜心的疮口,不去碰,也就不会痛了。
可是今日,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样锥心刺骨的苦楚。世间有情之人爱得那样深沉,她甚至难以想象父亲拼死搏杀征战归来,见到亡妻冰冷尸体的那一刻,又是怎样一般肝胆俱裂的痛。
楚藏卧在身侧,温暖的臂弯环着她,可悲痛压抑得她无法入睡,眼底是憔悴的湿红,明明今日晨时还言笑晏晏的鲜活女子,暮时却成了一具被鲜血玷污的冰冷尸首,白道……他怎么下得去手,如何下得去手……
喉间哽得刺痛,女子受不了长夜窒息的折磨,揽衣推枕,一身白衣犹如亡魂,没有提灯,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
门被虚掩,而床榻上,男子定定地睁开了眼睛。臂弯处尚残存着女子的余温,榻上却没有了人,他无言地蜷曲着指节,眉宇之间第一次沾染了茫然之色——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可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让她永远幸福啊……
不需要任何指引,也没有什么犹豫,出了门,风轻扬起女子单薄的衣袂,远远望去如一片形销骨立的鬼,地上的残影是颤抖的,她的心在流血。
由寝屋至柴房不过须臾之间,夏之秋却恍若走了整整一年,瘦削的手紧紧攥着煞白的衣裙,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尖刀上——她要去见谋害灯青的凶手了,她想要替她问个清楚。
门没有落锁,抬手很容易推开,空气和木头挤压出苍老的“吱呀”声,在那扇破败的门后面,她又一次见到了他,没有绳索捆束,落魄地盘坐在飞灰木屑之间,沉默得像一尊石碑。
听闻有动静,白道讷讷地抬起目光来,见是夏之秋,见到那样憔悴的面容,他的唇瓣微微翕动,压抑着千言万语,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而见到白道的那一刻,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女子满是泪痕的面庞,她一步步走入屋中,在月光最浓烈处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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