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刀(重生)(60)
作者:鱼苍苍
章平二年,容婕妤诞下七皇子,受封容妃,一时风光无量。
彼时的容妃,便是接连诞下一子一女的淑妃也难以在帝王的宠爱上与其平分秋色,唯有先皇后得其挂念,始终如一。
宫灯照亮脚下丛生的杂草,洛久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到过这里了。
上一世容妃死后,棠西宫便彻底荒废,沦为了立在皇城后苑一座封闭的荒坟。
宫门上的铜环已锈蚀了大半,整座棠西宫,只有日常时供人开关的绍锁没有生出锈迹。
冷宫罕有人至,守卫百无聊赖,见是常日里来送膳的宫人,照例上前去开宫门。
然而他走上前去,洛久瑶却发觉,原本该锁好的门栓并未落锁。
守卫却好似不知,洛久瑶暂且压下不提。
三人顺顺当当地走进去。
自容妃定罪,宫苑的前殿与侧殿都已落了锁,唯有后殿供人居住,刘姑姑派来的宫侍只送二人到通往后殿的小路,而后识趣地留在原地。
洛久瑶道一声多谢,与洛久珹继续朝后走。
比之洛久瑶,洛久珹显然更为轻车熟路,即使多年未回到这座宫苑,依旧能找到所有路中最近的那一条。
他走在前,时不时回首瞥一眼,瞧一瞧洛久瑶有没有跟上来。
好像她初次来棠西宫,初次来拜见容妃时的那样。
洛久瑶如幼时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穿过最后一道石拱时,洛久珹却停下了脚步。
夜色沉寂,偌大的宫苑静谧无声。
枯叶卷地,手中宫灯微微晃动,洛久珹转过身来,提灯的光亮正照亮他的面颊。
他的眼瞳黑漆漆的,拓入宫灯的光,也拓入眼前人的身影。
洛久瑶这才恍然,他们都已不再似年幼时候了。
她提高手中灯盏,问道:“怎么了?”
洛久珹张张口,眼中有光影微微颤动。
他犹豫道:“我白日时其实想问……你那时在堰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洛久瑶微愣:“什么?”
洛久珹盯住她:“你说的那句,要把命还给我。”
原来那不是错觉,她真的将那句话说出口了。
洛久瑶有些后悔,阖了阖眼:“我说笑的。”
洛久珹却不信:“你真的这样想,对吗?”
洛久瑶皱眉:“你要不要见容妃娘娘?本就没多少时间,你还说这些?”
洛久珹仍执拗:“你就是这样想的。”
洛久瑶扯他的衣袖,扯不动,再次顿了脚步:“皇兄,你是不是不敢去见她?”
洛久珹垂了垂眼睫。
洛久瑶轻声叹息,松开他的衣袖。
她看着眼前门扉禁闭的宫殿,走去径直推开殿门。
一阵窸窣响动自殿内传来,洛久瑶顿然警觉。
她唤了踌躇在原地的洛久珹,面朝殿内,神色微动:“皇兄。”
洛久珹也发现不对,快步走来。
春夜的风已开始转暖,屋内却比外面更冷些,似冬日,没有燃灯,屋子里也比外面要黑一些。
宫侍尽数被遣散,就连从前跟在容妃身边的几个近侍也被打发,散到宫中各处做些粗活。
二人绕过屏风,望见那方熟悉的床榻。
帷帐中坐着个人,呼吸很轻,时不时轻咳一声。
“母亲。”
见到容妃,洛久珹终于难忍思念,匆匆走去,屈膝跪在床前。
洛久瑶虽直觉不对,但扫视四下没有发现旁的什么人,便轻手轻脚点燃案上烛火,退到屏风外面。
母子二人多年未见,总会有许多话要说,洛久瑶转朝房门外走去,打算将时间留给他们二人叙旧。
悬在心上的石头缓缓下落——到此,她能做的已尽数做完了。
“久瑶,你来了。”
可容妃的声音却自身后传来。
洛久瑶顿住脚步。
她没有听错。
明明她极力避开,连床畔也没有靠近。明明有洛久珹在前,容妃不该注意到她。
可她却在唤她的名字。
像是已在这囹圄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她。
第46章
洛久瑶转回身。
微弱的烛光下, 帷帐已拨开了,原躺在床上的人缓缓坐直身体。
洛久珹匆忙去扶。
“母亲。”
容妃坐在那里,仍没理他, 反倒先朝洛久瑶招了招手:“久瑶,到这儿来。”
洛久瑶提着宫灯的手微颤,缓步走过去。
一尺之遥,她屈膝, 放下宫灯。
“容……娘娘。”
“这是做什么?”
容妃伸出手,“到这儿还讲什么规矩?快些起来。”
洛久瑶却没有起身,她抬起眼,睫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时隔太多年,她终于再一次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明如秋水,艳若桃李,与她的记忆中一样,经年的幽禁也没能令女子的容颜褪色半分。
她只是添了许多病态,原本姣好的一张脸褪成惨白的颜色,颊侧的颧骨凸起, 显得眼窝深而空洞,眉骨像是枯弱的山峦。
她太瘦了, 肩膀没在单薄的衣衫下, 瘦削成薄薄一片,连衣衫也挂不住的模样。
洛久瑶抬着眼, 她看着她,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许美人——她的母亲, 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 无病无灾,却也如容妃一样迅速凋零下来, 好似深秋的落叶。
容妃轻咳两声,推一把坐在床侧的洛久珹:“久珹,愣着做什么?快扶你妹妹起来。”
“母亲,你怎么……”
洛久珹不情不愿的,面对容妃却不敢抱怨什么,只能上前去搀。
洛久瑶才扶着他伸来的手臂直起身体,那只手臂便迅速抽走了。
容妃招招手,拉她坐在身侧。
“好姑娘,我们有……六年未见了,你长高了,只是瘦了好多,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
洛久瑶瞥一眼旁侧磨着牙的洛久珹,回转目光:“娘娘,我没什么的,大概是近来天气冷,总是吃得少些……倒是娘娘您,听闻您一直病着,我们却直到今天才来探望,也没能带来御医为您瞧瞧。”
容妃却摇头,咳后又道:“瞧了如何,不瞧又如何?太医院的那些人我最是知道,如今我这般模样,纵然身病可治,心病却难医。”
洛久瑶道:“娘娘,当初……”
“我知道。”
容妃眸色深深,抬手抚上洛久瑶的脸,指尖缓缓描摹过她的眉眼。
她说:“我知道的,久瑶,你是个好姑娘。”
洛久瑶垂眼。
容妃的声音很轻,又道:“既如此,不肯再唤我一声母妃吗?”
洛久瑶张张口,应了声:“母妃。”
容妃的眼睛弯起来。
“母亲!”
洛久珹却终于忍不住上前。
他伏在容妃床畔,去牵容妃的衣袖:“母亲,自我们二人前来,你只顾着和她说话,你都不挂念我吗?”
容妃终于放下手,目光移过去,声音冷下些:“挂念你?挂念你在外无法无天,肆意欺负你妹妹吗?”
洛久珹一愣,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母亲,你怎么会知道,我……”
洛久瑶看一看四周,接过话来:“容母妃,您的耳目,眼下也在这座宫苑里罢?”
正因有人先他们一步到此,门上的锁才未来得及扣起。
容妃笑了,没有应答:“久瑶,听闻你到若芦巷受了许多苦。”
洛久瑶知道她已默认,应道:“都过去了,母妃。”
容妃却微微倾身,道:“听闻你自若芦巷回宫,带出了一块和田玉佩。”
窗外风声若浪,烛泪滑落,屏风上的影子晃动,洛久瑶只觉寒气自下而上,好似要将她吞噬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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