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刀(重生)(52)
作者:鱼苍苍
“离开前,读书人对妻女承诺,待他出人头地,便亲自回乡接她二人进京。而他也没令人失望,几年后登科及第,更是经圣上钦点留在了京中。”
洛久瑶大致猜到贺令薇所说是个怎样的故事。
像话本子里常写的那般,西津海鹘舟,径度沧江雨,读书人一举高中,糟糠妻苦守寒窑。
烛台上已铺了一层蜡泪,洛久瑶安静听着。
贺令薇饮一口茶,继续道:“读书人没有依照当年许下的诺言将妻女接到燕京,不仅如此,他还买通人手,派人回到村落,想要偷取并毁掉与婉娘成亲时的婚书与信物。”
“彼时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那个夜里,女孩目睹几人行窃,她高声唤着母亲,却唤来了一场大火。婉娘为救女儿冲入火场……二人虽得以生还,女孩却因此大病一场,婉娘日夜操劳拼凑银钱,在那几年间染上了心疾。”
“婚书在大火中烧成灰烬,那件所谓的信物——贺家祖传的玉镯,也在二人多次求医后被当掉,换成了救命的草药。治疗心疾的药物需源源不断地供着,她们就这样相依多年,直到走投无路,不得已千里迢迢前往燕京,希冀能求得一条生路。”
“可已成了尚书的读书人得知二人前来的消息,派侍卫堵截驱赶,方圆间不予她们一寸容身之地。”
“婉娘病死在京郊三十里外,一间简陋的茅草房中。濒死时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再金贵的草药也失了效用,她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她不想葬在这里,说……令薇,离开京城,好好活着,不要变成娘这样的人。”
言及此处,贺令薇的肩膀微微发颤,洛久瑶看在眼里,握住她的手:“可你还是来了京城。”
贺令薇的眸光变得锐利,嗓音却依旧平静:“是,燕京城很大,一砖一瓦都价值连城,贝阙珠宫富丽堂皇,与我曾住过的地方大不相同。我应下贺府的请求,成了当朝尚书自临原镇接回的长女——但我自始至终都明白,贺家需要的不是贺令薇,而是贺尚书的女儿,一个用来攀附世家的梯子,捆绑二者的纽带。”
一朝出头,步步高升,官至尚书,是多少人祖上积德都求不来的富贵。
他当然会牢牢攀住这泼天富贵。
“那时我踏过尚书府的门槛,见到了钱氏,那个与母亲截然不同的女子,她手牵着的孩童名为贺弈,是我名义上的弟弟。贺弈尚且年幼,会叫我姐姐,也会分给我他喜欢的东西,孩子是一面镜子,我看得出,能养出贺弈的钱氏,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直到我借着与秦征定亲的名义发现了一切,钱氏果然被蒙在鼓里,哪怕早知道他贪腐,哪怕将要被推出去顶罪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也是,当年我娘也是这般心甘情愿,他惯来会哄骗这样的女人。”
“所以我主动去找钱氏,将过往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洛久瑶心头微震,本握着她手的指节顷刻被染得冰凉。
“所以你们合伙设计杀了贺尚书,钱氏是故意被捉到,她将事情交待得天衣无缝而后自戕,是为了大理寺不再顺着杀人的线索查下去。”
贺令薇笑了,递上一句奉承:“我就知道,殿下冰雪聪明。”
第40章
洛久瑶看着她弯起的眉眼, 只觉手中也一片冰凉,掌心里本颤抖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似已变作了锋利的刀刃。
“她愿意这样做,是因你答应了她, 会帮她抚养贺弈。”
察觉到她指节的僵硬,贺令薇抽回手:“的确,那小鬼麻烦得很,若不是钱氏死了无法复生, 我几乎要后悔了。”
洛久瑶道:“贺弈早在钱氏离开时就已被你送走,如今你也该离开了。”
“是啊,与殿下说了这样久,天都快亮了。”
贺令薇轻声叹息,摆弄花枝的手不经意折落一片绿叶,“可惜我的时间太少,一十四刀,那个男人风光了十四年,最终尝到的痛苦却只有我母亲临终时的一点点而已。若是我有足够的时间,定会叫他亲眼看着一切如何毁掉, 他所引以为傲的贺家基业如何一寸一寸消弭殆尽……”
“殿下,你说, 若溪流日复一日流经高山, 落雨周而复始冲刷过山峦,等到终有一日山峦倾塌, 那些本涓细的溪流与润物的雨水,会不会也变作一场肆虐横流的山洪?”
叶片落在烛火上, 转瞬烧尽, 洛久瑶抬眼,对上她燃着恨意的目光。
她被炽烈的火焰灼到, 便好像看到了那个决绝的影子。
贺令薇的计划并不周全,冬青,钱氏,住持,府中的侍从……但凡遭人出卖,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她还是下了赌注,将自己与旁人的命都当做筹码,一心要那个手不沾血的元凶带着满身痛楚,在冰冷的湖水中睁眼看着自己的心脏渐渐停止跳动,最终在一片绝望中溺毙而亡。
洛久瑶开口:“你可有想过,若你因此而死,婉娘临终的嘱托便都不作数了。”
贺令薇却道:“殿下说错了,我正是在履行母亲的嘱托。”
洛久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低笑一声:“说得也是。”
“我知道殿下会懂我。”
贺令薇也跟着笑,“殿下因我烦扰多日几经奔波,如今我要离开,都说折柳赠别,我这儿没有柳枝,便准备了一盆花送给殿下,作为临行的送别礼。”
洛久瑶瞥一眼盆中生机:“这里没有旁人,你若有什么话想借着什么花叶之类的告诉我不妨直说,少打哑谜。”
“殿下言重了,我哪儿敢让殿下猜啊?”
贺令薇被她逗笑,“我是真的为殿下准备了一盆花,此后我远赴他地,希望殿下瞧着盆中花,还能想到我。”
说罢,她起身,自角落捧出一只陶盆来。
陶盆中景致与眼前盛开的花大相径庭,枝丫光秃秃的,盆中干涸,才放在案上便抖落了一层脏兮兮的土。
洛久瑶指一指案上的花:“临别赠礼,我以为你会送我这个好看些的。”
“有些花一经盛开就只能等死了,枯枝却还有无数的可能。”
贺令薇将枯枝朝她那旁一推,不容拒绝道,“我相信殿下养得活它,下次见时还请殿下让我瞧瞧,它能开出什么样的花来。”
窗外天色渐亮,洛久瑶虽有些无奈,还是垫着一层衣袖接过陶盆。
推开门,天边灰蒙蒙的遮罩着一层雾,贺令薇将人送至门前,停了脚步。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她望着天际散不尽的晨雾,轻声道,“殿下,我便送你到这里了。”
洛久瑶捧着陶盆,应道:“好啊。”
二人作别,沈林已牵着马匹等候在侧。
洛久瑶上马,又垂首,接过贺令薇那一句话:“贺令薇,白云无尽时。”
道别的言语尽了,缰绳扬起,洛久瑶望向隐隐作亮的天际,没有再回头。
晨风飘荡,少年在外吹了许久,身上的衣衫都吹凉,洛久瑶缩在他怀中,抬手去牵他握紧缰绳的手。
大概也是凉的,她想。
沈林下意识躲了躲,又解释:“动过泥土,脏了。”
洛久瑶不听,再次伸手去捉,执拗道:“可我的手很冷。”
沈林没有戳破她的借口。
他说:“好。”
而后将手在衣袖上蹭了蹭,反将她的手拢到掌心里。
朝阳初生,云层里透下赤金的光,落在策马而行的二人身上,在地尽头投出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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