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刀(重生)(103)
作者:鱼苍苍
洛久瑶心下亦思量, 燕京如今的状况, 大概真的如秦征所言那般。
一向于众皇子间心无防备的太子亦缠绵病榻,若洛久琮存了杀心, 怕是他也难逃其难。
燕京城乱象渐起的消息始终被人按在水面下,送去燕京的书信没有回音,诏书也始终没有送到连州城,第五日,沈长弘终于唤来沈林,又请了洛久瑶同到议事的书房。
他在飘忽晃动的灯火下朝洛久瑶恭敬一拜,同她道谢,请她与沈林一同回京。
洛久瑶明白沈长弘的意图。
洛久琮是因沈家在景央园查出了西境与北契的联结罪证,生怕下一步牵连出他与北契的关系,这才索性孤注一掷。
若洛久琮真的生了杀心谋权篡位,刀尖所向的第一个,便是已然与他结了梁子,又尚且未被他拿捏在手,天高路远驻在边地的沈家。
而洛久瑶终究是燕京的殿下,有她在,沈家的势力可以名正言顺地听她差遣,从中求得转机。
启程离开北地的那日,连州城下了一场春雨。
天边的阴云倾压而下,变作一重化在水中的墨,滴落下来,打湿了洛久瑶的肩头。
接连赶了几日的路,越过赢水,队伍在一处驿站歇脚休整。
马车赶路不便,众人的当务之急是赶回燕京,便需得快马不停,日夜兼程。
洛久瑶不常骑马的缘故,离开前,沈长弘亲自为她挑了性情最为温驯的马匹。
然而即便如此,接连几日的策马急行,她的小腿掌心依旧被鞍鞯与粗粝的缰绳磨得有些发疼。
沈林接她下马,打眼望见她发红的掌心,又见她蜷了指节掩下,寻驿馆的小厮要来冷过的布巾为她轻敷。
二人在窗畔的小桌歇息,洛久瑶将手递给过去,视线转向外面灰茫茫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安静许久,她忽而开口,目光依旧没有收回来。
“沈林,此番回京,会有许多麻烦事。”
她的嗓音很轻,有风吹过,话语便散在风里。
洛淮与洛久瑜的身陷险境,燕京渐起的乱象……此番回京,他们所面对的或许是与上一世十分相像的情景。
那他们所要面对的结局……是否会与上一世有所不同?
沈林却仍专注于她红痕未褪的掌心,边在她掌心缠着柔软的布,边道:“缠上细布后会有些不便,但不至磨痛破皮,离燕京还有段不近的路程,还是要辛苦你几日。”
洛久瑶哪里在乎过这些,勾勾他的手指,将他的注意勾回来。
见沈林抬眼,她继续道:“燕京变故,洛久琮能这样做,又有秦征先前所言,即使离了西境,他在燕京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沈林点点头:“我与大哥处置景央园事务时亦有所见,西境在二者的连结中不到五成作用。”
“若五皇子埋伏深远,加之淑妃家族的势力,沈家留在京中的人恐怕并不足以抗衡,父亲的意思是要我们在京中等待几日,等到宫中真的传出不利的消息,大哥才能领兵入京。”
沈长弘所行终究顾虑沈家的名声,如此已是最为谨慎的一步棋了。
洛久瑶思量着,却忽而想起一桩事来:“若西境掺杂其中的势力这样少,秦征来北地,是笃定了自己会被洛久琮当做替罪之人……可他……”
正如他所言,他前来北地,是入了一场必死的局。
难道他所言中的与她有关,全然不曾作伪么?
见洛久瑶沉在思绪中,沈林拿着冷布巾的手顿了顿。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却仍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嗯,的确如此。”
洛久瑶回神,这才察觉到他嗓音中的些许低落。
自景央园落败,这些时日里,沈林一直同沈停云处置穆城与景央园遗留的罪证,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而后收到燕京的密信,他们又快马同行离开连州城,一连朝南赶路多日未歇。
他们已好几日不曾有此空闲对坐相谈了。
洛久瑶想了一下,试探着问:“你不愿听我提及秦征?”
掌心的冷偏了一偏,贴擦着手腕划过,沈林骤然抬眼。
他本想点头,又顿一顿,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不是不愿听你提及他。”
他有些犹豫,言辞却坦率,缓缓道,“我只是,明了他心中意图,听你提及时,便总能想起他看你的眼神。”
“阿瑶,我知道你于他无意,却也知道他那样看你,对你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那样明明昭昭抱有占有的意图,又染着十二分的熟悉。即使自洛久瑶到北地后,他们已近一年未曾见过,可当秦征看着她时,眼中却总隐隐含着那些埋藏在很多年前的,只他们二人知道的隐秘。
即使秦征如今已经伏诛,即使洛久瑶坦坦荡荡,看向自己的目光又万分笃定,可他每每想到,心间还是会难以抑制地有些发酸。
见沈林欲言又止,洛久瑶牵他的手指:“你竟然还能留意到这个,从前我在燕京与他几乎势不两立,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杀我?”
沈林执拗:“我就是知道。”
洛久瑶轻轻笑了。
相处这样多时日,她自然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也能看懂他眼底潜藏的情绪。
上一世,她与他虽已相识相熟,却始终未曾交付心意,她曾见他冷静自持,见他安稳而沉着,好似永远能承接住她的情绪,永远游刃有余。
可如今不同。
他们曾同跪佛前垂首叩拜,也曾共持一柄染血的短刀,一同淋过郊野的大雨。
她牵住了他的手,听到了他的心跳与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语,也触到了他心底的怯意与不安。
而沈林所不知的,那些过往的记忆在一点一点模糊,却早已融进她的躯壳血肉里,成了构成如今的她的一部分。
过往是无法抹去的,但那些都没什么重要,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前路要一同走。
洛久瑶牵着他的手,靠近他,轻轻亲了亲他的唇畔。
“好了,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最喜欢你,你也知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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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燕京的时候,城中的时疫仍在蔓延。
变故不会改变季节的交替,燕京城的花树生了细嫩的花芽,沈府前院的花架子上也已铺满葱茏翠色。
花木充满生机,府中却空空如也,连侍从守卫也不见。
正堂的桌案上只一张字条,草草两言交代了携沈煜入宫的时日。
如二人先前所忧心的,为防着沈家携军回京,洛久琮率先接走了姜云清与沈煜入宫作质。
大概是怕府中的侍从因此受牵累,姜云清入宫前遣散了众人,只带了沈煜与沈无虞入宫。
洛久瑶尚不便光明正大地露面,路上换了衣袍,作为侍从与沈无忧一同跟在沈林身侧。
沈府中虽空空荡荡,但埋伏在府外的眼线众多,或者说,如今的燕京城中,各处都有洛久琮布下的眼线。
才回府,二人皆是风尘满面,却下一瞬便接到了宫内的消息。
宫里的人来得很快,召沈林入宫觐见。
见的是身体康健,始终未染上时疫,代洛淮与洛久瑜处理朝中政事的洛久琮。
沈林应下,以满身风尘需先更衣为由头走入内室,蘸了壶中陈茶,悄声在案上落下几笔。
洛久瑶瞧过,点头拭去。
她的脚步止在屏风后,目送人影更衣后打开房门,一步步随着宫侍离开。
前来传召的宫侍奉洛久琮的命令,生怕有人报信,连沈无忧也一同带走。
府内重新寂静下来,洛久瑶绕过屏风,掌心覆落在划乱后已然干透的水渍上,目光朝空荡荡的庭院里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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