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83)

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春晖公主眸子微动,“可是那位中了状元、却扬言毕生出世而不入仕的狂子?”

“就是他,听说脾气古怪的很。”楚明玥笑盈盈道。

“还是昭阳面子大,请得动这怪人,听闻已避世三载。”话至此,春晖公主戛然而止,贤老三年前避世,时间点过于敏感,引来坊间诸多猜议。

有声音道贤老实则是皇七子安王的追随者,证据就是安王曾经于朱雀城门之上设擂对弈,和狂妄不羁的贤老于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战了三日三夜。

虽然最后是安王输一子,但贤老狂言能输他一子的人,不多。

这算是赞赏。是那个年不过四十却终日续着长须的灰布衫读书人唯一一次开口赞赏当朝权贵。

也有声音说不过是江郎才尽、无颜再混于世罢了。

“皇姑姑玩笑了。”楚明玥说着话就站了起来,“不过是正巧赶上贤老想出山看看。”她款行福礼,“皇姑姑莫怪,昭阳今日就先回了。”

春晖公主自是出言挽留几番,后一脸痛惜让楚明玥日后多来府上坐坐,楚明玥这边笑着应下。

直到那辆油壁香车驶离薛府,楚明玥脸上噙着的笑才敛得一干二净。

丹秋气呼呼蜷坐在角落里,抱膝低头气的不轻。

“怎还能找不到和水月单独说话的机会?”半夏歪头看着她,想不明白,随便找个无人的犄角旮旯也能把话说清了吧。

“你是不知这府里的嬷嬷有多贼。”丹秋猛地抬头,气得咬牙瞪眼,“就那个李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会儿说要给郡主包些杨梅回去,一会儿又询问水月花六小姐身子近日怎样,我和水月统共没说上两句话。”

半夏听得冒火,“这点伎俩你也能忍住?”

楚明玥瞧着半夏脑门儿上仿佛烧起来的火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几个嬷嬷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你过去也好不到哪儿去,何况今日人家府上办吉事,咱们是来吃酒的,你还能挽起袖子把人家府里的嬷嬷打一顿?”

半夏抿了抿嘴,“那怎么办?”

楚明玥放下小窗罗幔,挡去刺目日光,“既然说了在别庄,明日就光明正大到别庄走一趟,拜访昔年闺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丹秋赶紧说道:“薛府的别庄就在郊外,今夜奴婢先带两个府丁去探探底。”

楚明玥笑着点她盘于膝头的手背,“本宫若不让你去,今日这桩事怕是要被你压在心头许久,去吧。”

心里到底是担心花小六的,想来花氏倒后,她在薛府的日子不好过。又因着今日再见张承恩,变化之大令她不忍唏嘘。

又一想,他们落得今日处境,多多少少都与她楚明玥有摘不清的干系。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

然这些,却并不是惭愧、内疚的情绪,是怅叹生于皇权的漩涡中心,他们享有锦衣玉食的同时,也伴随着风雨飘摇的无常命运。

倘若是花家、张家扶持的皇子上位,楚家、她楚明玥也是一样的下场罢了。

换谁都一样。

马车一路驶回侯府,从侧门直接停进后院。

楚明玥曳裙下车,一路径直回了凉阁里。

*

夜微凉,残月高悬。

西境通往洛京的官道上,座落着一家客栈。客栈一楼此时灯火辉煌,人声喧嚣。

店小二动作麻利穿梭在各张桌椅之间,时而用搭在肩头的蓝布擦一擦额头的汗。

一个穿着素色棉麻阔袖袍的男人走进客栈,琥珀色眸子随意扫过大厅,落在靠窗的一张小方桌上。

“小二,靠窗那位置,上一壶酒一碗面。”说完,他抛过去一串用红绳串起的铜板,人直接走到桌前坐下。

“好嘞!”小二拖长了音调应声,两步跑过去,给那张桌子上了一壶粗茶。

男人临窗而坐,低头刹那,鬓边一缕碎发垂下,他抽出腰间的白玉长笛放在桌案上,懒洋洋往窗边一靠,丝毫不介意墙上一层尘灰。

夜风从窗漏室,吹着他脸颊一侧的长发轻轻晃动。耳畔,是四周各桌食客忽高忽低的谈话声,汉话和各藩国语言交织着,直往他耳朵眼里钻。

“郎君,您的面和酒。”一壶酒、一碗切着大片羊肉的面被摆上桌,还附送了一碟小米辣。

男人仰头饮下一大口酒,少量酒液顺着他下颌滚过喉结,随后,开始低头吃面,从始至终,那张桌子都只有他一个人。

“……等这批绸缎送到古纥,你们娘俩就现在那边住下……”

“啪”一声,是筷子被重重搁在碗上的声音,“把我们娘俩扔下,你回京里好找个狐媚子是不是?”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低头吃面的男人耳朵尖动了动,他停下筷子又喝了口酒,继而低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吃面。

“胡说八道什么呢!”是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气愤和不耐烦,“京里现在不安全,宫里那位弄了一个道士日日炼丹,太平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宣祉渊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他微微抬起头,往前边那桌子看过去,是一家人带着两个家仆。

这时,隔壁桌一个男人扭头说道:“我家宫里边儿有人,消息可靠。”他把手张开放到嘴边,刻意压低并不低的声音,“听说是得了绝症,炼丹救命呢。”

第59章 59、59

次日, 就在楚明玥的马车整装待发,半夏挽起袖角气势汹汹出府之时,贤老的马车当真到了。

派去接他的马车是在昨日独自回来的, 今儿个一早, 贤老骑着匹坡脚塌耳的马停在了定远侯府门前。好在侯府里的人谨记老侯爷在世时的严谨家风,从不以他眼矮瞧任何人。

两个守门家将瞧见贤老, 虽不相识, 仍是好言邀其饮杯凉茶再赶路, 贤老这才报了名号。

待楚明玥把人请进府里,他不喝茶、也不入座,只说要先见一见孩子, 若是合眼缘了便教,无缘他便走。

贤者恃才傲物, 楚明玥也就依着他, 引着人到了长生的书房,孰料此人刚进屋,反手就把书房的门关了,楚明玥止步于门外, 眨了眨睫扇上悠悠飘落的烟灰。

“郡主, 这是何等的狂人才会自称贤老。”甜儿搀扶着楚明玥倚靠在廊下栏杆上, 扭头往紧闭的屋门瞧了瞧。

她从苍鹿山跟回洛京也快两月,自认不是毫无见识的山林丫头了,可方才那人,长发潦草挽起, 灰发掺半, 袖袍上染着洇出的片片痕迹, 也不知道是何物。

放眼大宛, 才高八斗的有识之士无不在京,她不理解,郡主何故要请这样一个毫无儒风之人来府上教书。

楚明玥倒不在意,一手执缂丝绣花鸟珐琅柄宫扇慢摇,“贤老可不是他自封的,他本家姓冼,冼无风。他是和崔司淮一样的年纪中的状元,只不过当时先帝尊崇儒风,而他大唱唯有法方能严治。”

甜儿不可置信转头望一眼半夏和丹秋,“奴婢读书少,对这些派学所知不多,可素闻法家严谨自律。”

楚明玥微微眯眼望着远处柳枝,巧笑一声,“后来他一气之下放浪形骸,故意以此嘲讽儒学迂腐。”

甜儿不知听明白了,歪着脑袋点了点头。

这时,书房的门被打开。

楚明玥转身离开凭栏,贤老从屋里走出,长生紧随其后。

“这孩子周身无一点精气神儿,不似楚家人啊。”冼无风注视着楚明玥的眼睛。

楚明玥勾了勾唇角,半隐梨涡,“教得好自然就像了,不然,昭阳何至于劳请先生来教。”

冼无风揽须沉思几许,忽而大笑一声,半侧身往身后俯视,“还不跪下。”

长生抬眼看了看他,又平静看向楚明玥。

无人知道,关起屋门的书房里,冼无风是如何确定此子是否可教的,在以后的岁月里,楚明玥从未多问,而眸子逐渐亮如星的少年郎亦从未讲过。

楚明玥闻言大喜,又自顾觉得这个结果是意料之内的事,她楚明玥选中的先生,任凭是谁,都得来楚家把这书给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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