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103)

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照夜白停在城郊的土坡上,未下马。

宣珩允的马随后而至,与照夜白齐头停下。

楚明玥扇动纤密睫羽,向四周眺望一圈,未见沈从言踪迹,头顶烈日晃眼,照得她眼底酸胀。

她与沈从言的情谊,是胜过亲兄妹的存在,在楚明玥眼中,那个不苟言笑的人就是她的亲大哥,尤其定远侯去世之后,这便是她于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此刻错过给他送行,她的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就好像错过今日,就是永别。

想到这里,她连忙在心底连呸三声,大哥是她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行军打仗、布兵谋营,他自是熟稔于胸,不过是古纥小国,断不会送命的。

“皇姐若放心不下,可修书一封。”宣珩允侧目凝望那张落寞的脸,心底跟着一阵悸痛,在这一刻,他愿意多给沈从言一次机会。

给他一个舒坦些的死法。

楚明玥默然点头应下。

六月暑日,阳光毒辣,一行人未在城郊多逗留,策马回城。

楚明玥径直回了定远侯府,宣珩允本是一路跟着她,却在踏入侯府大门时被楚明玥拦下,以“我乏了”为由关在门外。

宣珩允摸了摸鼻尖,未有愠意,反倒是脸上兜不住的喜色,只因她方才的一颦一言都未跟他客气,不客气,就是不和他见外,这是把他宣九当自己人呢。

这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愣是让张辞水瞧着大热天出一身鸡皮疙瘩,在他眼中,陛下是愈发阴晴不定、喜怒难测了。

哪有人吃了闭门羹,还偷着乐的道理,这不是魔怔了是什么。

正这么想着,他眼角一耸,正巧瞧见陛下半掩在袖袍下了左手,似在微微颤抖,他疑心看错了,又定睛一看,白色的绷带上隐隐渗出血迹。

张辞水摸一把额角冷汗,赶紧命人去请孙太医,好在陛下未在宫外停留,回宫倒是爽快。

大明河宫。

宣珩允懒洋洋靠坐在紫檀椅上,孙太医小心谨慎拆开染着血迹的绷带,乍一看再次裂开的伤口,孙太医倒吸一口气。

可受伤的人右手撑头,全不在意,脸上挂着浅浅一层笑意,一看便知正在神游。

孙太医抬眼看一眼,轻咳一声,见座上之人仍旧双眸含着一汪春水,眸光散着并未聚拢。只得再次提高了音量一阵猛咳。

宣珩允终于回神,诧异扫过咳的面赤耳红的老太医,“孙太医病了?”

孙太医垂目观鼻,一声丧叹:“老臣无病,倒是陛下手腕的伤,若是再不痊愈,拖得久了,一旦伤到筋络,日后恐会影响陛下持物发力。”

宣珩允一贯不喜太医在他面前过分强调伤情,且这副身子也是那个人的,若是几日前,伤不伤的,他可不在意。

但今日不同,此时,他的心里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蜜泡,人也在无形中变得随善,竟未出言斥责孙太医危言耸听,反倒伸出手臂,耐心让孙太医为其重新上药,一旁候着的崔旺瞧得直咂舌。

他不知,陛下的心里正盘算着,左手若是无法持力,可如何抱阿玥呢,一只手臂,只能扛着她了,她大抵是不愿的。

这么一想,他便决定,伤一定要治好。

待孙太医离开大明河宫,一只黑羽鸟从皇宫上空低空划过,隐入大明河宫。

此时,宣珩允刚在小书房坐下,崔旺搬来厚厚一摞待批的奏折。他扫过被整齐码上书案的奏折,脸上露出厌倦和不耐。

那只黑羽鸟飞入窗口时,先是叫了一声,待宣珩允抬头,它才落在那摞奏折上。

不知何时染上一点黑色墨迹的指骨伸出,取下黑羽鸟腿上信筒里的信笺。

信笺纸上,简短数语。宣珩允看过,眸底那抹春水渐渐消弭,指尖碾过纸条,送到书案上的灯火里,化成一缕青烟,一抹灰烬。

他竟没想过,他会有把柄在沈从言手上。

沈从言自然知道他以身化冰蚕之毒,又以心头鲜血作药引炼丹之事,这事,是不能让楚明玥知晓的。

他不愿让楚明玥知晓,他为了她,曾拿命去堵。楚明玥不是那等受人大恩便会倾身相报之人,且她若是知晓,甚至会愈发变得清醒而理智,一定会和他划清界限。

二人关系,好不容易才出现转机,宣珩允怎会让沈从言给毁去,他只好将计划再次往前提了些时日。

当即,他便写下一行小字卷起,重新塞入信筒,崔旺过来给黑羽鸟喂了块生兔肉,黑羽鸟吃得餍足,振翅离去。

如此一来,宣珩允浮起的旖旎心境便彻底被击个粉碎,那张锋锐俊美的脸一分分变得凛戾。

小书房内,只听奏折一本本被丢在书案,声音由“啪——啪”逐渐变为“啪!啪!”。

倚柱打瞌睡的崔旺一个激灵睁开眼站直了身子,再往窗外一瞧,已是暮色四合。

外头起了晚风,烛影在窗绡上摇曳晃动。夏日的暑气被这阵风一吹,消散不少。

被风一同吹散的,还有洛京城里的“天罚”流言。

不过两日,大理寺联同京兆尹,共逮捕京中蓄意散播流言者百余人,连带着一时动荡的朝臣也跟着稳下心境。

只不过,就连茶坊里听书喝茶的老汉都看出,朝廷要有大动作了,神仙打架,百姓那可不得瞧足热闹。

上京大大小小的茶坊,生意愈发的好,就连进京准备秋闱的书生们,都忍不住感叹不愧是皇城底下的人儿,竟见不到连夜收拾包袱离京避难之人。

朝廷似乎并未在乎百姓们如何议论,又或者说,是上头的人在刻意纵容。

那被抓的百余人,自被抓进京兆尹大狱后,便再无消息,官府只在半月后张贴一则告示,上书罪人已认罪伏法。

这般,看客们的兴致愈发大了,就连平日里只听不言的书生都在一杯凉茶下肚后,一手执扇言之凿凿道:“朝廷此举,定是在钓大鱼,大鱼在哪?且看边关。”

这一番折腾,本不欲过问朝中事的楚明玥,倒是在茶坊里把诸多版本的风声听了个遍。

这日傍晚,她被花小六挽着手臂从茶楼里出来,又被拽着到京中最贵的酒楼一顿饱餐,这才乘着油壁车打道回府。

被春儿服侍着梳洗过,她坐在灯台下晾头发,看窗外,圆月皎洁。

望月才惊觉,已是月中,送去军中的信早该到了,却迟迟未收到回信。

楚明玥一袭素衣,半倚贵妃榻,手中是近日传阅最广的话本子,书卷忽得被撂下,一声叹息。

忽而一道清越嗓音响起,“皇姐何故叹气?”

楚明玥循声望去,一身暗纹玄衣的男子长身颀颀,正撞开琉璃珠帘进来。

批复完如山奏折,又处理掉见不到光的事宜,他面上略带疲惫,桃花眸望过来时,倦色登时消散,只剩柔光粼粼。

他如今来,倒是不用崔旺提前通传,这守门的丫头愈发胆大,竟也不进来禀报。

楚明玥就着侧卧的姿势未动,懒懒掀了掀眼皮,“你还真当自己是这府里的入赘女婿了?”

自打这人明晃晃在她面前辩论他宣九不是宣珩允之后,她也懒得把这个脑子有病的人当九五至尊看了。

私下里,她传孙太医到府上问过,孙太医翻一遍古医书,只说这是神识撕.裂病,可如何医治,却无良法,只道是心病,最好的良药当是心药。

楚明玥把老太医送出府,才剥着盐炒葵子说了句,无药可医呗。

万幸这人于政务上还算靠谱,未做过于出格的事,做得最过是在紫薇殿当众斥得三朝文臣咬不出半个字,回去就气病了。

她就也想通了,真要有个不测,那就是他宣家的气运尽了,谁也阻不动,楚家再无男儿能护宣氏皇朝,再无力可尽。

宣珩允踏过阑珊灯火,睫影一弯,含笑走到楚明玥身边,在贵妃榻上挤出个位置,“皇姐,我批奏折到现在,眼睛酸涩、肚子也饿,饿得脑门儿发热,不信你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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