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养花手札+番外(105)

作者:桃不言


虽是张诗做下的事,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舅舅,亦是因为他身在这个位置,他才有胆这么做。

对萧家来说,却是赔上了整个漠北。

那是整整三十六万人的命!

宁镜见他整个人神色都委顿着,眼下亦是乌青一片,便知道这几日来他定然是不好过的。

想了一想,宁镜还是朝着亭子走了过去,方舟连忙撑着伞跟上。

“殿下还在想张诗之事?”宁镜站到宣煊身边,问道。

宣煊沉默了片刻,心头的巨石如同这落雪一般越积越厚,压得他越发沉痛,让他每一日都似乎在艰难地喘息中度过:“三关自建成起,鞑靼就从未有机会能望一眼我大渊嘉临关的城门,可是如今,我却要亲眼看着鞑靼入关,看着十八万漠北军埋葬,这里,却是成了我大渊北疆最后一道关,鞑靼随时可能破关而入。这一切……”他的目光望向城墙的方向:“皆是因为我。”

宁镜静静地听他说完,却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只说道:“对。”

宣煊身体一僵,被冷风吹了许久,这一刻似乎真的有风灌入了心底最深处,他低头苦笑了一下:“连你也这么觉得。”

宁镜眼神平静:“你是大渊的太子,因为你在这个位置上,所以他们才有这个胆子图谋这一切,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你赢了,张诗赢了,那中间所有的手段都只会被称之为计谋。”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不在乎那是谁的骨,他们在乎的是谁为将,谁为王。

宣煊看向宁镜,宁镜却是分外冷静的,他继续说道:“死在这一战中的三十六万人,包括活下来的所有人,没有人不恨这一切,殿下。”

宣煊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距离那日已过去了五日,他始终沉浸其中无法自渡。身边人劝慰有之,鼓励有之,担心有之,却没有人像宁镜这样,在他心头流着血的伤口上再划一刀,似乎要生生将伤口再次剖开给他看。

宁镜话说得很直白,还有三天宣离就会到嘉临关,他们没有时间在此时伤春悲秋:“但也因为你在这个位置上,我们才有赢回来的机会。”

宣煊浑身一震,感觉压在心头那沉重的石头似乎被人移开了一些,让他不再有那种快要被压垮的感觉。

“殿下,相比起祭奠,他们更想要复仇。”宁镜眼中映着满天大雪,眸光清潋,每一句似乎都如同冰下流水,冲进宣煊的胸腔。

宣煊望着宁镜,被那流水一洗,眸中的迷茫慢慢散尽,冷了许久的心里涌起久违的热意来,似乎连这北地漫天的风雪都无法将其熄灭。

“……谢谢。”宣煊通读经史,在这一刻却突然觉得许多话堵在胸口,却没有一句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许久,却也说出这个两个字。

宁镜轻轻地摇了摇头:“殿下都懂,只是碍于愧疚无法走出这一步而已,还有三日桓王便到嘉临关了,殿下早做准备。”

宣煊点头,见宁镜转身要走,他忍不住叫道:“宁公子。”

宁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宣煊看着他清冷的脸,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被胸口鼓涨的情绪推着,让他有些紧张:“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宁镜回了身看向他,此时已经站到了亭子的边缘,几片雪花飞来,落在了长长的睫毛上,眼睫眨动,如同雪白的蝴蝶在振翅。

一阵一阵轻轻的风吹进了宣煊的心头,似乎还带着蝴蝶身上花蜜的香气。

“我应当是见过你。”宣煊声音不自主地放轻了,像是怕惊动了心里那只蝴蝶。

宁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歪了歪头仔细回想着。

少年低垂的眼下是一管挺直的鼻,被风吹得极白,显得那淡色的唇反而清艳起来,宣煊看着,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那年在芙蓉园,其实我去了。”

他是去看母后的,听说母妃在芙蓉园听戏,便想着去给母后请安,正好瞧见了最后那一出贵妃醉酒。

台上的贵妃年经尚小,纤细的身体撑起那一身华服和满头珠翠,行走间却仍然轻盈,一张小脸上画着油彩,虽然稚嫩,身段却柔婉漂亮,令人移不开眼。

但他是大渊最完美的太子,不可沉浸于玩物,甚至自己的喜恶也不能表露,不能让人知晓,所以他只能躲在屋中,没有现身。

但那婉转柔亮的声音却在他心里回荡了许多年。

直到那天在萧玥的门外,再次听到。

那一天是宁镜永远的噩梦,此时突然被宣煊提起,他心里突地闪过一丝什么。

“那天……殿下遇到桓王了?”宁镜抓着手炉的手指发紧,声音亦是发着紧。

宣煊有些紧张,没有查觉到宁镜神色的不自然,说到:“遇到了。”

宁镜呼吸一窒:“你们说了什么?”

宣煊沉浸在回忆中,更没有注意到此时宁镜眼底的恐惧之色。

那时候他才十八岁,这等场合母妃向来不许他出没,他便一直在屋中,直到曲终散场,他实在忍不住心底的欣赏,多看了两眼当时正退场的小贵妃。

宣离看到了他,朝他行礼,笑着说到:“今日的戏很得皇后娘娘欢心。”

他想起那优美的身姿,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不由地附和道:“这个贵妃确实唱得不错。”

宁镜身子极轻地晃了一下,唇上的血色似乎都退去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的宣煊,突然如同雪盲症一般,眼前一片刺目地白,但内心却又觉得极度地荒谬。

“宁公子?”宣煊见宁镜突然笑了起来,那笑里却尽是冷冷的讽刺,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宁镜退了一步,避开了宣煊靠近地来的身体,他面上笑着,抬眼看着面前人,明知此事不能怪在他的头上,却仍然忍不住内心翻涌上来的血腥和愤恨。

但又觉得这个世间真是可笑。

原来,原来这两世灾难,宁家十三口的杀身之祸。

不过只是因为……因为当时的太子殿下那多看的一眼。

多说的那一句话。

于是宣离在完美的太子殿下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

仅仅是因为这一眼,这一种可能,他的人生,宁家的人生,便由此走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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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宁镜回了屋中,他没有去找萧玥。

此刻心中乱成一团,他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事情。

他将自己关在了屋中,却是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前世的一幕幕因为宣煊的一席话全部涌入脑海里,无数的人声带着纷乱的话语在他头脑中暄闹着,逼得他几乎疯狂。

他想过无数次,内心问过无数次。

为什么?为什么宣离会选中他?

他那时已经十二岁,并不是他最佳的选择,他没有惊若天人的美貌,没有学富五车的睿智,甚至只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

他为什么认定太子会接受他?会喜欢他呢?

那么多善解人意的,温柔动人的,聪慧娇美的女子,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他呢?

他想了两世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在这一刻,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得到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答案。

他不能怪宣煊,他并不知情,可是一切却都是因他而起!

他想抓着宣煊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一定要去,为什么要看他?为什么要在宣离面前露出破绽,为什么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就因为他多看了他一眼,就要让他失去一切,承受一切!

他恨他,但理智却又不断地提醒着他,他不能。

因为当前的局势还需要他,他不能因为一已私愤便坏了大事。

混乱中内心的悲愤和怨恨无处发泄,他甚至连大喊大叫都不能,只能紧紧地抓着自己生生地忍,忍得全都在痛,忍得胸膛中血腥之气不断翻涌,涌上喉头却又被他生生咽下。

体内似乎瞬间有无数人的尖叫在脑海中冲撞着,可却被他死死咬着牙,又咽回身体里,而这些过于激烈的情绪只能在他身体里冲撞着,找不到出口,只能逼得他几欲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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