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依旧在(重生)(143)

作者:枕月长终


护身玉在踩踏中消失不见,他也被士兵扛着带回了狱所,明熙在原地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

她缓了许久,左右为难了下,还是跟着那块玉走了。

人们忙着躲避胡乱抓人的官兵,脚步匆匆,谁也没有在意这块其貌不扬的玉佩。

明熙找到的时候,落在上面,想要抓着将它还给季飞绍,却无法触碰到。

她这时才领悟到,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并不是寄身为一只蝴蝶,而是作为微弱的精神力,在观看季飞绍惨痛的过往。

就像他所说的,自己只是简单的知道原因,却从来不去想这其中的苦痛,她刻意忽略了季飞绍的过往,所以上天惩罚她亲身经历一遍吗?

明熙想哭,却再也没有眼泪,她只能失魂落魄地躺在这块玉上,望着晦暗的天空,心乱如麻。

一道阴影投射下来,身下的玉被人拿起。

再次找到季飞绍时,他已经心如死灰,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神采。

孩童原先漂亮的眉眼此刻呆滞无比,他被镣铐禁锢,在经历了几日的拷问后,得知他并不是要找的孩子,便带着一群抓错的孩子即将押送到边境的军队去。

充军入伍。

在路上,明熙听闻驻守边境的林家军,因为姐姐牵涉到了文寿侯谋逆一案中,不满六岁的小外甥同姐姐一道被抄家烧死了,便伙同路家一道起义,统统被就地正法了。

明熙都已经麻木了,对于这坎坷跌宕的一路。

玉佩没了,舅舅也死了。

季飞绍最后的生路也被彻底断送了。

他听闻这个消息时,连头也没抬,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河流,眼底像是飘过了一团又一团肮脏苦涩的雾霭。

当天深夜,季飞绍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骨淋漓的手从枷锁中抽了出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条湍急的河。

明熙追在他身后,无措又茫然地在他眼前上下翻飞。

她猜到了季飞绍的意图,但终究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他果决地跳下去,眼睁睁看着他被水流裹挟,飞快地带去远方。

明熙甚至忘记了后来季飞绍活着出现在了汴京,只下意识地飞过去,咬着他肩头的衣裳,试图阻止悲剧的发生。

蜉蝣如何撼树?明熙不知道,她若是人身,眼泪只怕都要再一次将季飞绍溺毙。

她无数次在心里呐喊,上天啊,让她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即便他将来恶贯满盈,即便他会伤害自己和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明熙忘却了一切,眼前只剩下这个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的可怜的孩子。

似乎是她的动作真的有起到作用,水流中的季飞绍微弱地睁开了眼,他视野之间好似有一只蝴蝶,在他眼前上下翻飞。

那只蝴蝶的花纹好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忽然想起在那个温暖的午后,隔壁恩阳侯家的姨姨来家中作客,那日在院中,他还是天真稚气的孩子。

“嬷嬷你看,是蝴蝶。”

唰——

明熙还没反应过来,季飞绍已经从河中翻身上了岸,他跪在地上,水流不断地落在草坪上。

温柔的月光照射着这个狼狈喘息的孩子,一如从前在精致的庭院中,它也曾拂过曾经无忧无虑的他。

季飞绍浑身是水,怔怔地望着自己,望着身体快过思维的求生,终于不再克制,失声恸哭出来。

喑哑的哭声回荡在茫茫夜色之中,明熙望着他寥落单薄的身影,感到一股庞大的心酸与痛楚。

文寿侯小世子王琤已经溺毙在河水中了。

活下来的,只有季飞绍一人。

随后的故事,便都大差不差的在明熙的认知中了,他投奔了边境的军队,一路摸爬滚打,收付了只隶属于自己的队伍。

而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他以化名季飞绍前往久违的汴京,参加了春闱,一举成名。

众人或艳羡或拉拢的热切中,季飞绍温和待人的假面下,终究是彻骨的恨意。

明熙终于明白,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权势地位,就算是皇位他也从不稀罕。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复仇。

他要做错事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强行推行满是漏洞政策的李阕,害自己丢失母亲玉佩的赵自平,他们每一个,都要给他付出代价。

她看到了很多画面,直到看到自己被肆意的季飞绍所迷恋,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看到的,是前世的场景。

熟悉又久远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原来李阕和李怀序都是季飞绍下得毒,原来在何泾,根本就不是因为自己赵将军才会信任季飞绍。

是在狭窄的幽谷中,季飞绍带着好笑的语调,向他提起了曾经那场兵荒马乱的逃亡。

提到了某个自私的人为了保全怀中的孩子,甚至不惜将另一个人推入地狱。

赵自平瞬间想到了什么,年迈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悔恨,他认出了季飞绍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才会在一瞬间放松警惕,心乱如麻地走进那个满是陷阱的峡谷。

进去之前,赵自平甚至转头说道:“……等我回来,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季飞绍言笑晏晏:“好啊。”

然后,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机关,山崩地裂,赵家人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时光流转,直到再一次定格在自己死去的那场滂沱大雨。

他抱着自己的尸首,神色茫然,好似又回到了童年那场燎烧入他眼底的大火前,双眼空洞,再也无法思考任何。

晋修想上前接过她的尸首:“……让我为她下葬吧。”

季飞绍一把甩开他的手,歪头怔愣道:“下什么葬?”

晋修强忍着怒气:“她死了,季飞绍,生前你折磨她,死后总要给她个体面和痛快吧?”

体面?痛快?

季飞绍反反复复咀嚼这两字,终于恍然大悟般垂头去看她逐渐冰冷的面容:“原来生前你在我身边,备受折磨的吗?”

他低下头,抱着人耳鬓厮磨,就像曾经做过无数遍的那样,他疯癫喃喃:“明熙,你不开心吗?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了,明熙,你明明答应过我,你说过你不舍的离开我的……”

一句又一句疯癫话语,让晋修看不下去,他摔袖离去,再也没有理由,没有人能让他牵挂,他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吃人的皇宫。

季飞绍抱着人站起,身边的侍从见他这模样,骇得纷纷往后退,谁也不敢接近一步。

就连他身边的蝴蝶,明熙本人,都不敢置信季飞绍还在她死后这般疯魔。

他抱着明熙的尸首,大雨从未停歇,洗刷着皇城中无数的爱恨离别。

高深的院墙是明熙生前最痛恨的地方,他似乎也心知肚明,口中不停地喃喃。

“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你不喜欢春棠院,不喜欢皇宫,好,那我带你回家。”

他两眼失神,却还是抱着她一步步往外走,就像曾经一步步走到北境一般的坚定。

“我带你回季府,回我们自己的家,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可喜欢季府的花园,那还有个池子,你总喜欢喂那里的小金鱼,累了就直接睡在那里。”

“我总是说你会着凉,你就对我好脾气地笑一笑,说你喜欢被我抱着回床上的感觉,你还记得吗?我现在也抱着你,抱着你回季府,你一定也喜欢的,对不对?”

他终究再也听不到回答,像是累了,又像是终于坚持不住了。

季飞绍跪到在宫道上,雨水打在他头上,发丝竟一点一点变得斑驳。

怀中姑娘仍旧被他好好抱在怀中,季飞绍将头埋在她脖颈处,冰冷僵硬的触感无一不在向他宣告,怀中心爱之人已经离世,永远离他而去了。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在轰鸣的雨声中失声痛哭。

他再一次,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从此这世上,无人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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