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姿意在一旁盯着，心道，配角给出的动作语言不对。

凌雾不耐道，“台词说这么慢，是在想晚上吃什么？！”

对手的配角被他骂得大气不敢喘，别说他了，就是旁边一圈工作人员，这时候，也没有敢吱声的，眼观鼻鼻观心地瞅着。

一群平庸的演员在一起拍戏，不怕什么，怕就怕在有一个出彩的，有了对比，是否接得住戏，那就是一眼能评判出来的了。

季姿意这时候，才明白导演那句“省事”是什么意思，凌雾一个人，将导演调教演员的职责统统给揽去了，不是省事又是什么。

那配角演员讷讷点头，被凌雾气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第二条，效果果然好了许多，毕竟，实在是不想给一个小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骂成这个熊样子，相较之下，被刀割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凌雾看上去还是不怎么满意，但导演喊了过，他只能下场休息，坐在那里仰头灌助理递过来的冰水，喉结滚动。

有些不了解他性格的工作人员，偷偷小声道，“擦擦擦，吓死我了刚才，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一开机怎么比导演都要凶……”

“这样不太尊重人吧。”

这时候，懂的人就说了，“你是不知道他的名言，老戏骨在他跟前演不好，他照骂不误，人家恼了跟他理论，他撂下来一句‘观众不会管你嘴里的这些前后辈关系，演得差就是差’，直接走了。”

“哇……”

过了片刻，进入下一场男一男二的对戏，季姿意换上服装，化过妆，已经等待多时了。

小柏刚才起就陪着他站在那里，将凌雾痛骂对手演员看了个全程，这时慌张得话都说不好了，拉着季姿意的衣角：“你你你可别惹他啊，他要是说什么，你就低头听着，也别反驳，他急起来是真的会骂人！”

说得好像季姿意要去上刑场了一般。

季姿意哭笑不得，安慰地拍了拍小柏头顶，上场了。

第61章

这场戏,正是季姿意试镜那一段，不过前后都扩展了许多，试镜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这部分显然是小说中期的戏码，而剧组一般采用集中拍摄,并不严格按照剧本中时间前后。像这种一开机便直接去拍剧本中后期的戏码,自然十分考验演员的演技和对剧本的理解程度。

因此,凌雾方一站到镜头前，视线便紧紧锁在了季姿意的身上。

这个人的言语和举动,都像个完完全全刚踏入这一行的新手，他不懂怎么会是这人来饰演戏份极重的男二，心中几种猜测,绕不开背后投资的力量，细看这人的脸,更是可以解释得通。

只不过,季姿意的第一句台词就打破了他的猜想。

“好久不见,高兄。”

清亮动听，嘲讽的语气搭配上那张浓黑眉眼压低的脸,温润中透露着一丝不悦,像埋着一条导火线，随时点爆。身段、表情、台词浑然天成,好像他站在那里，就已经是这个人了。

在这行浸淫多年，透过一句台词,便大约能窥见这人表演能力的全貌。凌雾眼眶微微瞠大，应付自如：“好久不见,沈蔚。过去一年，你我以兄友称呼,可今日，这句兄台，我是如何也不敢受的了。”

季姿意嘴角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停留在面上，镜头拉近，他那双黑色眼睛，仿佛零度的空气下，刚结了一层的薄冰，寒意一分一秒慢慢朝下渗透。

接下来，两人争吵至刀戎相见。

越是演下去，凌雾的心越是沉下去一分，戏里的情绪越被对手激发得张扬，到两个角色挑破脓疮，刀剑碰撞嚓刺时，竟是没控制住，差点喊破了音。

导演截道：“Cut!完美！”禁不住鼓起掌，摄制组之中发出哄乱的声响，忍不住点头鼓掌，神色激动。

亲眼观看一出非比寻常的好戏，所有人脸上出现难抑的兴奋色彩。

今天的戏结束了，凌雾将一条冰凉的湿毛巾盖在头上，手肘压在两侧膝盖上，面目不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季姿意对人物情绪的把握，几乎像天平一样精准。

他陷入片刻的沉默。

又是一个天才。

小柏攥着两个拳头，把水递给季姿意后，悄悄瞥向那边静止的凌雾，高兴地跟季姿意比划，“他他他他没吵你唉，你太厉害了！”

季姿意喝了口水，对她笑笑。其实这场戏，他至少跟三个人对过十几遍，也许一开始把控得并不到位，但到了现在，难度再高，在他眼中，也实在只是一场普通的戏了。

正说着今晚的安排，忽然，一个高高的身影罩了过来，小柏扫过去，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了季姿意的身后。

凌雾开口道：“演得不错。”坦坦荡荡，他现在对于季姿意的想法纷多，可这句夸赞依旧能毫不犹豫地出口。

“谢谢。”季姿意微笑，没有将他先前的下马威放在心上，“你演得也很不错。”

天地可鉴，以他那干净的思考模式，说出这句话，绝对出自真心，是由衷的夸赞。但放在两人先前有过“沟通”的前提下，听起来实在……趋于讥讽。小柏眼睛瞪得老大，僵成了木头人。

可意想不到的是，以凌雾那种脾性，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实力至上，但凡季姿意今天的表现有着哪方面的缺陷，他会不留情面地指正，断不会像常人那样保留几分薄面。

可……没有。甚至，季姿意在这场戏中的某些发挥，在他的理解之上，后知后觉才回味过来。

凌雾转身，身后却传来那把清亮的嗓音：“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凌雾不解地回望，季姿意眼睛亮亮，期待地看着自己。

这就好比，比赛之中，一人已经发奋行进一千米，回头一看，另一人还在原地傻站着，愣愣地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呢？

季姿意看出他面上浮现的拒绝之意，追加一句：“很近，就在酒店餐厅里。”

“我们可以聊聊剧本。”

老师和傅黎都曾不厌其烦地讲过，要和剧组演员进行反复的沟通，季姿意遵从指导。凌雾对于打扰自己工作的任何事，向来采取高傲的态度，但转到了工作上，就是另一番场景。

两人和助理一起，到餐厅层吃了顿晚餐，起初只是从整个故事的发展说起，小柏一边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但很快，两人就开始聊表演理论，一些用词专业起来，听得小柏稀里糊涂，最后直接玩起了手机。

在这顿饭之前，凌雾曾以为面前的人，是位直觉派。

那样的人，他大约在圈子里遇到过三四个，没有什么道理，情感天生细腻，理解能力超群，眉目动人，在大荧幕上有着绝佳的天然吸引力。

若是与这种人靠近交流，探讨问题，所得到的一定是些浅薄模糊的回答，并非这些人吝啬赐教，而是寄生于他们身体里的那种直觉，似乎与硬邦邦的理论，天生反冲，只能角逐生存一位。

从第一场对手戏来看，季姿意就是这样的人。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

这个人对于基层表演理论，非常熟知，不仅能深入理解，信手拈来，而且有着自己的见解，那些想法，听起来可能有些新手般的幼稚，可又不得不承认，说出了一些最本质动人的东西。

季姿意像是学生时代，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有天赋，听话，用功，热情。但倘若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想要模仿，奋起直追，最终会发现在第一步就已经败给了对方。

饭后，凌雾道：“珍惜你的天赋。”就离开了。

季姿意回到酒店房间，他和声乐老师约了视频课，今天下戏早，便先将课给上了。那些讲解理论知识的书，空闲时间他翻过了几遍，明天上午有一段闲时间，约了老师见面。

一天时间，忙忙碌碌，季姿意去洗澡之前，在注册的微博小号上发了一个睡觉zzz的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