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98)

作者:狐狸不吃鱼


他们这里的人,除了裴家以外,大多数都参与过当年烬原诛杀一事……

当年裴塬身陨落仙台,人人都说是医尘雪忘恩负义,害死旧友。

而最先提出要诛杀他的,便是白下门。

那时人人都觉得是白下门嫉恶如仇,可如今有了何乌城长街上意味深长的那一眼,诛杀一事究竟是为了替天行道,还是为了谁的私心,那可真是深究不得。

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未曾亲眼看见过裴塬是怎么死的。医尘雪借生人做傀,害死旧友,这样的说法也并没有谁探求过来处。

他们只是听了,便信了。

若是深究起来,他们这些仙门,恐怕便没有那么清白了……

因而没有人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于各仙门而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反倒更好。

况且,站在那里的人可是明无镜。师父都没有评判,他们这些外人又如何能插得上话?

然而,明无镜似乎也没打算说些什么,他只是站在那处,不知在想什么。

医尘雪同司故渊站在他近处,也没说话。

因果这种东西总是千丝万缕,纠缠不休,看似毫无关系的事,实则早已牵扯甚深。

五年前烬原诛杀一事,医尘雪原以为是人言可畏,漫天是非论不清楚,才让他落了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其间因果竟如此可笑。

医尘雪蹲了下来,雪白狐裘堆叠在地。

等温常迟钝地转了眼珠,看向他时,他才慢声问了一句:“听说,我曾教过你卜术?”

大抵是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平日里的稳重和威严早已不复存在,情绪也更容易外露。此时此刻,在听到医尘雪的那句话后,温常才稍稍压下去的眼皮又倏然撑开,眼中满是震惊。

教过他卜术的唯有二人,一是明无镜,二便是……命仙无相!

可是……

温常盯着眼前的人,仍然是难以置信,眼前的人满身病气,同那个随性潇洒的人分明全然不同。

他几乎是下意识皱了眉:“你……怎么会……”

医尘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并不答他的问题,只是声音更冷了几分:“傀术、卜术,你既都学了,悟到什么了么?”

“……”

温常张唇想要说话,可视线触及明无镜时,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瞧着这番情形,医尘雪忽地笑了一声,却是冷的。他极少会如现在这般,几乎是不近人情的模样。

司故渊离他很近,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却只是看着,什么也没说。

若非是这些因果缠杂不清,仅凭烬原一事,他的剑早已落到温常肩颈上了。

医尘雪撑了下膝盖,站起身来,替温常答了先前的问话:“想必是没悟到的。”

他垂着的眼眸里冷然一片,说出的话字字诛心:“傀师悯善,命仙慈悲,你占了哪一样?”

闻言,温常掩在衣袍下的手攥得极紧。他几乎是猛地抬头,脱口而出:“你凭什么……”

话到此处便顿住了,他没能继续再说下去,因为抬头那一瞬,他忽然发现眼前三人看他的目光都如出一辙,平静且漠然。

那句“你凭什么评判我”,没问出口,他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因为明无镜开了口:“他无需凭借。”

温常怔了一瞬,旋即难以置信地看向明无镜。

“为什么……”

那千年来一直困囿着他的东西,仿佛在此刻他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你要如此袒护他?千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明明我才是你最亲近的徒弟……凭什么?!”

话到后面已是不甘的嘶吼质问,明无镜却依然十分平静地看着他。而那样的眼神太过平静,倒像是透过他在看千年前的另一个人。

另一个会指着一池清水问他“里面为什么没有鱼”的人。

良久之后,明无镜才道:“凭你贪欲满身,妄念横生,为此予众生苦楚。但他不会。”

最后一句话落下,温常眼中的恨意便全然失了理智。

“我积德行善几百年!”

他语气、神情,皆是不甘,双目因为愤怒而几近眦裂:“你说我予终生苦楚,可我身上的天谴印已经快要彻底消失了,连天道都认了我的赎罪,认了我予众生的福泽,你凭什么不认?贪欲,妄念,这些谁没有?凭什么我就不行?凭什么你永远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凭什么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天道都饶恕我了,可你作为师父,凭什么不能——”

“天道。”明无镜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似是笑了一下,却因为那声笑极轻极浅,显得只像是一声喟叹。而那之后他神情又恢复了平静,“所谓天道,就是对的么?”

话音落下,他指间已然捏了张灵符。

下一刻,符文的虚影便从温常头顶猛压下去,仿佛带着盛张的怒意,向四方扑散而去,激起一股烈然的劲风,震得整座庙宇都是一动,灵力稍弱些的弟子更是晃了身形,以自身灵力相抵才重新站稳。

医尘雪被司故渊护着,却也被呛得咳了两声。

司故渊转头看过来时,医尘雪轻摇了下头。

二人都没有说话。

这毫无预兆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意图也太过直接和明显,众人面上皆有惊讶。

而认出那符文的一瞬,温常更是瞳孔骤缩,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你不能——啊啊啊!!!”

后面的话被惨叫代替,再没有机会说完整。

魂灵被撕扯的剧痛让他再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剩下痛苦不堪的叫喊。

傀师悯善,白下门又有弟子在场,此情此景难免面露不忍,但是最终,依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他,因为他们都明白,温常的所作所为,担得上“死有余辜”这四个字。

人群中,唯有元衡一人双手掩面,跪了下来。

直到温常的身体、灵识,一寸接着一寸撕裂、破碎,最后完全湮灭,不剩半点痕迹,明无镜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悲伤难过的神情。

很久之后,他才转了身,往苏卿的方向去。

温常的记忆浮现于虚空,在场之人都得以窥见,包括苏卿……

可即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知道了自己的苦痛是谁造成的,又亲眼见了温常死去,苏卿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震惊,没有恨意,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甚至连一丝明显的触动都没有。

“你剥了灵识。”

明无镜手上还托着先前石像里的灵识,这话也不是询问的意思。

招魂之法,他只用在了谢礼身上,即便谢礼的记忆里有苏卿,但关于苏卿的过往,不该事无巨细地被窥见。只能是有什么做了这当中的媒介,牵线搭桥,才让在场之人窥见了苏家的那些事。

明无镜开了口,其他人自是深信不疑,也都反应过来,养着谢礼那缕残魂的,唯一完整的灵识,是苏卿自己的。

生剥灵识,那便是不要命了……

在场众人,能为了某个人做到这个地步的,寥寥无几。

但苏卿却只像是听到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眼都没眨一下,只看向明无镜道:“还给我。”

“你指什么?”明无镜问他。

苏卿道:“谢礼。”

不是要自己的灵识,而是要谢礼的残魂。

明无镜看着他,并未有所动作。

“还给我。”苏卿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明无镜将那包裹着残魂的灵识往前一递,苏卿伸手托住,转身要走。

花槐城被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但此刻并没有人站出来阻拦他。

“等等。”

先开口的却是明无镜。

众人看去,就见他掌心渐渐浮起一盏青灯来,幽幽火光亮在那一处,映着苏卿转过来的半边眉眼。

苏卿眸光微动,似乎是怔了下,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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