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96)
作者:狐狸不吃鱼
为何问这话,又为何问的是白下门的门主,众人不知,却也不敢多问。
而知晓其中因果的,唯有三人。
身为命仙的医尘雪和明无镜,以及造下这场因果的温常自己。
但温常只是僵在原地,半晌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没有,不是我……”
“你没有么?”明无镜神情语气都没变,仍是冷的。
这话像是一句询问,温常却一个字也不敢再答。
“不是你么?”明无镜又问。
“你什么都没做么?”
明无镜已经不像是在等回答,更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些什么。
而他仅仅是问,别的什么也没做,温常后颈便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明无镜看了他良久,才又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
这话犹如给温常宣判了死刑,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仰头看向明无镜,神情几近是祈求:“师父……”
“师父?”
“不是说只是受过祖师爷亲徒教导吗,怎么就成师父了?”
“亲徒……难道是他自己吗?”
……
众人一头雾水,但议论仍然只是很小声地同身旁的人说话,无人敢质问些什么。
不过除了医尘雪几人,这些人里倒还有个人不算是一头雾水,至少对于那一声“师父”,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元衡也只是沉默着,未置一词。他连替自己说话尚且没有那个脸面,又何谈替别人说些什么。
医尘雪和司故渊也只是旁观,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听见那声时隔千年的“师父”,明无镜轻眨了下眼,像是许多年前那样,他刚从山下回来,便听见几个亲徒唤他,而他将将转过身来,满身的霜雪味。
但这次,他没有应声。
下一刻,他抬手,手心向下,虚虚落在温常头顶毫厘之上的位置。
第94章 欲念
明无镜的门徒万千, 亲徒却不算多,都同他一起住在山上。除了明无镜下山时,每日都会打照面。
云长算是有些特殊的一个, 从小便跟着明无镜,在其他师兄弟看来,同师父最亲近的便是他。
据说是因为战乱, 殃及了西南一带的一个村子,他便是那时被明无镜带回来养着的,才六岁高,刚上山时整日里只知道哭。明无镜也不哄他,由着他哭,只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等到哭声停了,便会转回头来问一句:“哭够了?”
他语气并没有不耐烦,反是温温的落在春风里, 云长眼角还湿湿的, 只知道睁着眼睛看他。
明无镜便当这样的凝望是默认,便会道:“那就吃饭。”
这些其实只是一日里的小事, 但云长愣是记得清清楚楚,一直没忘。
小时候的生离死别所带来的伤痛,大都短暂而易逝, 没几日他哭的次数便少了,对周遭的一切都觉得新奇。
山上的草木、鸟啼、竹门,还有院子里的一小池清水,以及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对于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来说, 样样都能看上很久也不会腻烦。
他曾指着那池清水问明无镜:“里面为什么没有鱼?”
明无镜垂眸看了一眼, 说:“是有些空。”
于是后半日,云长便在那池清水里看到了鱼,橙红的两尾,绕游在云水之间。
那时明无镜还没有亲徒,那一处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偶尔会有明无镜的好友前来拜访,来得最多的那位,面冷话少,生了副凌厉相,瞧着不好相与,云长小时候便有些怕他。
拜访的好友里还有一位,温润的书生模样,同明无镜最是合得来,云长也见过,从他们的闲谈里得知,似乎是姓裴,至于名便不得而知了。
他同明无镜说:“你这里就这一个徒弟,未免冷清了些,你若是下了山,也没人同他做个伴。”
明无镜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云长一眼,冲他招了招手。
云长那时已经很听他的话,迈着两条短腿就过去了。
明无镜问他:“若是我替你寻了个师弟回来,你可愿意?”
收徒与不收徒,合该是明无镜自己的事,从来没有师父询问徒弟是否愿意的道理。但云长那时小,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这个问题就像是有人问他“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心性的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点了头。
明无镜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着说了声“好”。
然而,说是寻个师弟回来,但其实远不止一个,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还又新修了空屋出来住人,山上这一片一下子便热闹了许多。
第一个被寻回来的师弟,叫元一,大抵因为先来的缘故,云长同他关系最好。
元一是他们这些亲徒里最像明无镜这个师父的,不过也不是一开始就像,而是上山以后见了明无镜的一言一行,说话做事也会刻意去模仿,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不过,谁像明无镜多一点,谁像明无镜少一点,并不能改变什么。
明无镜不会因此对谁更亲近或是疏远,也不会在教授傀术时有所偏私。
师父向来是满身清明,问心无愧的。他们这些亲徒一直这么觉得。
直到那一日,师父将纸偶之术教给了旁人,云长才第一次觉得,清明如师父,也有偏私的时候。
且这样的偏私,明明很没道理。
师父的好友中,原先性情孤冷的那位,常常是一个人来的,但从有一日开始,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多了位会闷会笑的命仙。
每回再来,便都是二人同行。
纸偶之术,师父说不教与他们这些亲徒,虽并未解释缘由,但他们也不会多问。
师父有师父的道理,其中缘由不必深究。
云长自小便跟着明无镜,对于明无镜的行事从来是深信不疑,唯有那一次,明无镜将纸偶之术教给了这二人。
那位剑仙倒也罢了,他同师父交好,认识了不知多少年,可那叫“无相”的命仙,同师父的交情并没有那么深,却也跟着学了纸偶之术。
他们这些亲徒里,人人都说他与师父最为亲近,师父最喜欢的徒弟便是他。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云长也信以为真,觉得确实如此。
可师父宁肯将纸偶之术教给一个外人,也不愿教给他这个最亲近的徒弟。
云长想不通为何,也曾动过询问的念头,可每当他提及纸偶之术,师父脸上的笑意总会淡下去几分,甚至蹙了眉。
每每这时,云长便不敢再问,只能寻了别的由头,将问话的事模棱两口地揭过去。
但一件事若是不问清楚,藏在心底,终将成为困缚。日复一日,便生出了怨怼、不满,甚至仇恨。
而那一日,他亲眼看见师父正画写着什么,却在抬头看到他进门时,抬手遮了一下。
师父向来磊落,连房门也是时常大敞着,因此遮掩避嫌一类的事,若是与他沾上了边,便会显得格外明显。云长在门外愣了一下,才低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搁在桌案一角的书册上,是“洗灵”二字。
他没翻看过那书册,但无意间听过师父同那二位的谈话,提到过“洗灵”,正正是师父将纸偶之术教给他们的那次。
那书册,与纸偶之术有关。
为何只要一提到纸偶之术,师父就变了脸色?为何对于他这个最亲近的徒弟,也要这般处处避让?明明是亲徒,为何只是一个小小的术法也不肯教?既是师徒,为何不信任?
这些问题日日困扰着云长,比邪祟还要蛊惑人心。
而一旦寻到机会,被一直压着的念头便疯长起来。欲念一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日,明无镜从屋内出来,只同他们寥寥叮嘱了几句便下了山,素白身影掠在山道间,没一会儿便看不见人了。
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他屋门都还半敞着,没关严实。
云长就站在那门前,看见了明晃晃的火光,心里没由来地一动,那火仿佛烧在他心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