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8)

作者:狐狸不吃鱼


但医尘雪是一个字也不信。

***

司家小姐病重的消息传得满街都是,医尘雪在一闲阁里也听了两耳朵,知晓司家夫妇遍寻名医想给女儿治病,甚至各种歪门邪道的法子都试了,又是驱邪又是祈福的,整个司府上下折腾得不得安宁,连下人都怨声载道的。

而若是论到歪门邪道,卜术自然是沾边的。普通百姓不怎么信这个,但总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想要碰碰运气。

而这一碰,便碰到了医尘雪的身上。

青枫城里见过、认识医尘雪的人很少,但听过的却多,几乎是提起来就会有人接话。

“噢,那个算命的病秧子啊。”

诚然,医尘雪在青枫的名声确实不算好,但他自己听久了也觉得这话没说错。

会算命,病秧子,这很医尘雪。

至于为何出名,说来也有些不得已的缘故。

他从前就不是个擅长收敛的性子,甚至张扬到人人对他咬牙切齿的地步,那时他总笑得出来,对于那些看不惯他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的人,医尘雪几乎是有些恶趣味的,喜欢看他们脸上的神情,讥讽的、仇恨的、愤怒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他于五年前被诛杀在烬原,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不算完整的命,又在冰棺里睡了这么些年,一下子从长街上明亮张扬的少年,变成了只能拖着孱弱病躯蝇营狗苟的病秧子,心性想不开阔也难。

如今,只想寡淡过一生罢了。

但大抵还是性子里那点大逆不道的东西没被磨干净,他终究闲不住爱瞧热闹,上了青枫城没几天就给路边的人算了一卦,又十分巧合的算得太有准头,以至于后来找他算命的人便多了起来。

他虽修卜术,但却不喜给人算命,因为其间参杂的东西太深太复杂,三言两语难说清,又总是有许多不得已和放不下,教人不敢问,却又想知道。

医尘雪不大喜欢,把别人的命挂在自己嘴边下个或真或假的定论,那样太没重量,堪比蜉蝣。

因此,他只给一些有缘人算命,且常常只算些小事,收取少量的财物钱帛,当下便不知逛去哪个小巷买吃的去了。

***

司家夫妇求上门来时,恰逢天凉,医尘雪坐在院内,拢了衣袖盖住手炉,正囫囵打着浅盹,眼睛很浅地闭着。

他是听到点动静的,这才没有真的睡着,还留了神去听走进来的人说话。

想是知道院内有人,两个人说话都压着声音,不吵,混着鸟雀的声响也不怎么真切,但医尘雪半梦半醒,却一句不落地听了个全。

“找他……真的有用么?”

是一个男音,稍微厚重。

医尘雪听了这话时眼眸微动,但没睁开。

他其实觉得有些好笑。

来找他算命的人总是这般半信半疑,信的一半也并不是真的信他,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给自己寻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安慰。

另一道声音响起来,有几分无奈:“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求他了。待会儿见了人,你可不许说什么歪门邪术的字眼,莫让人家听了不高兴,不愿意帮忙。”

那男音应道:“知道了,我且记着呢。”

他们一路走来,低声说着话,不算长的石子路却好似走了很久,医尘雪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笼半清梦。

那对夫妇停下来时,对望了一眼,却没有谁先开口。

医尘雪长长的眼缝里漏出来微光,眼尾挂着很浅的笑意。

外传一闲阁里坐了个会算命的病秧子,虽不见真容,但不少人都以为会是个年过半百,又命不久矣的老头,谁曾想竟不是。他知道这二人是被他吓到了。

这样的神情他见怪不怪了,干脆彻底睁了眼,稍微坐得端正了些。

“二位请坐吧,既是有事相求,便不必如此拘谨,否则一会儿可就不好开口了。”

他说话温声温气的,却总是带着点儿冷淡疏离,看起来不过二十几的年纪,竟让人想到了“沧桑”两个字眼。

现下又是白日,医尘雪病气冲天的模样被人瞧了个清楚,司家夫妇脸上神情都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么一个病秧子,连自己都治不好,又怎么救得了他们的女儿呢?

不过这些话自不会当面说给医尘雪听,二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一脸的苦色。

“先生,还请救救小女吧。”

虽是不知求的人有用无用,但那妇人言辞却极为诚恳,“若是先生能救小女,我们夫妇二人便是倾家荡产,也定会报答先生的恩情。”

大约是想到了床榻上病重的女儿,她说着便红了眼眶,又知道是在别人的院子里不好这般哭诉,就偏了脸去抹眼泪。

她旁边站着的男人将她揽入怀中,也跟着眨了几下眼忍住酸意,看向医尘雪道:“先生,我们说到底不过是普通百姓,虽然也拜神礼佛,但对于命格这种事……向来是不怎么信的,只是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这才求到先生这里来,还恳请先生帮帮我们吧。”

医尘雪仔细听他们说完,笑着点了下头。

这对夫妇还真是不怎么善言辞的,不过倒有一个难得的好处。实在诚恳。

明明不信外面传的那些说法,却还是求到了他这里来,如今亲眼见到了他这病秧子的模样,却还是要求,还求得这样恳切。

“没有别的法子。”医尘雪重复了一遍这话,问道,“是什么说法?”

人人都说司家小姐病重,司家夫妇遍寻名医终不得愈,病急乱投医之时也请了道士做过几场法事,半月里去寺里祈福的次数比往年一整年还要多,却都不顶什么用,那位小姐的病情就是不见好转。

不过若只是因为这个,这两位不信算命的大抵是不会求到他这里来的,多半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先生……”那妇人堪堪站稳,眼睛还红着,却有些倔强地支着身子。

“我们夫妇既求到先生这里来,便也不瞒先生了。如先生所说,小女的病情……”她似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说法,停了片刻才接着说,“比起前几日来,实在有些不对劲。”

难怪。

医尘雪点了点头,和这些邪门的东西沾了边,才想起来有他这么个人。他将眉轻轻一挑:“怎么个不对劲?”

“不对劲”这种字眼很容易就能和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每逢遇到这种事医尘雪总是兴致很高。他很爱凑这种热闹。

“小女她……”那妇人难以启齿,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人。

那男人便接过话头,道:“从前几日起,小女的脸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我们原以为是她病重的缘故,但昨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情景,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小女的眼睛突然不见了一只。”

医尘雪捧着手炉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还好,还在。

他于是问:“能细说一下经过吗?”

第8章 大恩

这细说起来是桩费力的事,医尘雪召了流苏来,给司家夫妇添了新茶。他自己喝的则是温酒。

他这身体风吹都带晃的,按理来说得好好将养着,酒也是要少沾的。但他从前喝酒喝习惯了,闻着酒香便有些心痒,总是忍不住偷喝。

他身边的两个纸傀,一个叫流苏,一个叫知鸢,虽都比他厉害得多,但在喝酒这件事上也管不住他,便只能放纵着。不能从医尘雪身上下手,便只能打起酒本身的主意来。

寻常酒水伤身,知鸢便自己采制材料酿酒,用的是早春的雪水和白梅,混着别的性温和的东西,来来回回试了几十种,才酿出来如今这能解馋却不伤身的清酒。医尘雪给取了个故作文雅的名字,叫半春眠。

至于这名字的来头,便是他喝多了这酒容易犯困。

正因为这个,他听司家夫妇说话的时候,晃酒杯的频率比平时多了些,视线也不落在上面,唇沾杯的次数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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