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68)
作者:狐狸不吃鱼
后来,山上的一座古寺收留了他,他在神佛前细数了自己的罪孽,整日忏悔,渴求神佛渡他。
但始终未有回应。
为他落戒的师父说:“万方因果,唯有自渡。”
他离开了那座古寺,去了许多传闻里的凶险之地,可每一次,都是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那大概是又一个百年过去,他又回到了那片战场,但归来的不是守城的将军,只是一个叫明烛的和尚。
他在那方埋骨之地待了许多年,想起过很多人,很多地方,但他依然留在那里,日复一日,像是在等着什么。
直到骸骨石缝中生出了紫花,荡开一片,稀稀落落缀在白骨之上。
他久违地抬眸,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与满地的骸骨格格不入,却又与那些细小的紫花格外相衬。
少年蹲在白骨之中,正一朵一朵地摘下那些紫花,拢到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
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他走过去搭话时,声音又沙又哑。
那少年抬头看他,眼里清明又茫然,歪了下头,似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于是他咳了好几声,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为何会到此处来?”
少年依然看着他,并未答话。
也许是身上有疾,无法人言。他这么想着,顿时有些久违的失落。
可当他再次抬眸时,一捧紫花却递到了他眼前来,鲜亮至极,有很淡的香气从他鼻下掠过。
腐尸的气味在那一刻彻底消散了。
少年摘来的花太多,一双手并不能捧全,漫出来的便往下落到脚边,铺成一小片花海,盖住了森森白骨。
那一瞬,长风忽然又显得温和起来,不似利刃那般割人了。
他目光落在少年额间的金色云纹上,想着人总要有个来处,便道:“我叫你云淮吧。”
第67章 天迄
淮, 至清也,无欲无念,无挂无碍, 满世清白。
森白骸骨遍地,这名字与那少年最是相衬。
他想,也许是神佛前日夜的忏悔起了作用, 上苍才会让他遇上云淮,予他一场久违又短暂的甘霖。
云淮会生老病死,会有所爱,有所恨。终有一日,这少年将会离开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最初, 他便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云淮并没有回到家人身边, 身量和容貌也毫无变化。
他终于意识到, 云淮并不是人类。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相伴, 花海山青,并不只是映在他一个人眼里。
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 他们走过许多地方,他渐渐不再想起那片战场,那满地的白骨和猎猎长风。
他不再去往传闻中的凶险之地,不再一心求死。
相反, 人来客往, 热闹繁华的地方, 他听了就会带着云淮一起去看。那种时候他便会觉得,永生于他是上苍的恩赐。
几百年后,纸傀之术在东芜盛行,他才知道,云淮便是他人口中的似人之物,纸傀。
只是又有些不同,寻常纸傀似人,能吐露人言,喜怒哀乐也会浮现在脸上,更能与人一样知春秋冷暖。
但云淮却不行。
云淮极少说话,有时甚至无法理解别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于寻常的寒凉暖热也没有太强烈的感知。
尤其是时间过得越久,这种情况就愈加严重。
好几次,他叫着云淮的名字,云淮转头看他时,眼里只有茫然。
不只是五感的缺失,甚至是记忆也出现了问题,云淮有时会认不出来他是谁。
***
“一千年前么……”医尘雪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有些失神。
司故渊也垂着眸子,不知是在想什么。
明烛又道:“具体是哪一日碰见云淮,我记不清了,不过那时似乎正逢上年号更迭,叫做……”
他想了一下,说:“天迄。”
医尘雪听见这两个字,忽地抬了眸子。
天迄年间的事,他有印象。
因为那一年死了许多人,大批鬼魂过境,蜿蜒的山路上尽是提着青灯的鬼魂。
而山下的都城内灯火通明,欢呼的人语顺着长风吹了十几里,像是个难得的吉日。
医尘雪那时就驻足在山上,望着等了好几个日夜才等来的鬼魂过境,在长风骤起时,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另一只鬼魂。
“那个时候,不该有纸傀。”倚着树的人在此时开了口。
医尘雪转头看了他一眼,问明烛:“没有见到别人么?”
“并未。”明烛摇了下头,“那种地方不会有人去,我那时也试着找过,但除了云淮,没有再见到别人了。”
问不出什么来了,医尘雪索性起了身,去看那个叫云淮的纸傀。
他依然蹲在地上,用枯枝胡乱画着看不懂的图样。
医尘雪手指捏住枯枝,叫了他的名字:“云淮。”
云淮抬头看他,似是现在才发觉近处多了一个人。他歪了下头,漆黑的眸子茫然一片。
听到名字还能有反应,就不是完全没救。
医尘雪又道:“伸手。”
这回云淮便像是没听懂他说的,不出声,也没什么动作。
“我来吧。”
跟过来的明烛俯身抽走了那半截枯枝,将云淮牵起来,轻抬着他的手臂往前送了送。
不论是手中的枯枝被取走,还是手臂被抓住,云淮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很顺从,只偏着脸去看身侧的人,并没有任何反抗。
“他听你的。”医尘雪说。
明烛视线在云淮脸上停了一瞬,才又道:“因为一起走过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信我吧。”
没再说别的,医尘雪两根手指并在一起,点在云淮手心。
探灵其实通常都是探腕间,但医尘雪有意窥人命格时就会点人手心,成了习惯,因而即便是探灵,也是下意识碰人手心。
仅仅一瞬,医尘雪就蹙了眉。
太碎了。
除了他自己的,他就没见过谁的灵根碎成这样。
人没了灵根还能活,纸傀没了灵根就真的如一捧散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流失殆尽。
“如何?”明烛眉拧得比医尘雪还紧。
良久,医尘雪才拢了衣袖盖住手指,抬眼道:“恐怕要耽搁好一段时日了。”
明烛眸光动了下,颔首道:“多谢。”
“先别谢,回头治不好,你再赖上我,我这人最怕麻烦了。”
医尘雪这话像是玩笑,但司故渊闻言却抬了头。
他一直靠在白梅树下,并未挪动半分,只像是在想事情,但抬头的瞬间,又像是一直分着心神去注意着医尘雪,才会在听见那话时眸光动了动。
医尘雪同明烛说完话,便转身往他这里来,眼尾唇边都带着很浅的笑意。
可落在司故渊眼里,那笑瞧不出一点高兴的模样。
“医尘雪。”
待眼前人走到近处时,司故渊叫了名字。
医尘雪停下来,听见他说:“不用怕。”
只一瞬间,医尘雪脸上的笑意就像是一层很薄的壳,碎裂,剥离,露出来的眸光有微微的诧异,像亮在长夜里的青灯散出来的明光。
那一刻,他又安静得像只雪狸了,任由司故渊走过来,牵着他出了院门。
一如千年前,司故渊裹着满身的霜雪,明明是要上山,却又转身牵着他往山下去。
石道走了大半,医尘雪才出声:“司故渊。”
“嗯。”走在前面的人应了声。
“云淮是第一个纸傀么?”医尘雪捏了下他的手指,“你刚才说,那个时候不该有纸傀。”
司故渊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回去时说:“不确定。”
其实多半是。纸傀之术是近几百年才兴盛起来的,在千年前连一丝痕迹也寻不到,可偏偏有人将云淮造了出来。
只是他没有亲眼看见,便不能下定论。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该有纸傀?”医尘雪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