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49)
作者:狐狸不吃鱼
第49章 告状
风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如同人一般愣怔住了。
不过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医尘雪知道。
这些声音想要引他进城去,从始至终却只靠话语规劝,除了那渗人的阴风真落到了他身上, 别的什么也没有。
既然想要他进去,就该想方设法才对,怎么会全凭赖一张嘴?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被困在这座孤城里,行动受限,出不来, 做不了其他的,只能靠阴风把声音传出来。
若是生人,便不会被困在这座城里, 只有死了, 成了鬼魂或是怨煞,才会因为执念困缚在一处地方, 无法离开。
不过那些声音的描述倒是没错,那位道长是真的在这城内。
“我们……死了吗?”
其中一个声音响起来,是道女音。
光是听声, 医尘雪就仿佛能看到,一个女子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是怎样疑惑的神情,眼里又是如何茫然空洞。
她这道声音开了头, 其他声音也跟着冒出来。
“死了吗?”
“死了吧……”
“啊……没错, 我们已经死了。”
……
“是什么时候呢?怎么死的呢?”
“好像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
“好奇怪啊……”
……
医尘雪认真听着他们的话, 神情有些冷淡,似乎没有因为他们谈论的生死有什么触动。
但待到那些声音小下来,他便慢声道:“那你们记得什么?”
风里又是一瞬的静默,而后就是七嘴八舌的吵嚷,像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闲谈。
“我记得……张家酒楼边上有一棵槐树。”
“每年三月,槐花都会落了一地,很好看,我常从那里过。”
“有一回,我还看见花家的小公子蹲在树下捡那些花。”
“没错,我也看见了。”
“那槐树活了好久呢……”
“不知道,从我出生起,它好像就一直在那里。”
……
这些声音依然轻飘飘的,但他们说的话变多了,语调传达的情绪也更加明显。
似乎是因为那棵他们都曾见过、又在死后都记得的槐树,勾起了那些被遗忘的回忆。
他们记得那棵槐树枝叶繁茂,冠盖如云,开花时满树绿白,只要风一吹,便有星星点点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地上,浮在水面,雪白一片。
如果没有意外,那些槐花会顺着河水流出城去……
谈及这些时,那些声音所透露出来的不再只是茫然,仿佛这是一件难得的趣事,他们甚至有些高兴起来。
医尘雪在听到“花家”时便想到了旌旗上的那个不算完整的“花”字,但他还是等那些声音说得差不多了,将有关那棵槐树的事都说完了,他才开口打断了那些絮絮的声音:“你们说的花家,也是在这城里么?”
兴许是医尘雪先前的问题让他们想起了从前,这回医尘雪再问,他们便没有胡乱答话,而是你一句我一句,答得认真了许多。
“这座城就是花家建起来的。”
“花家的人都很好,经常会收留外来的流民。”
先前的那个女音立刻接了话:“也不止流民,还有很多别的,我记得那天,城外的河里漂下来一个人,是花城主救了他。”
“没错,他看起来就不像流民,只是受了伤晕过去了。”立即有人附和。
接着某个声音问:“他叫什么名字,有人记得吗?”
“不知道,他说他是从西池来的。”
“啊……那好远。”
“后来他去哪儿了呢?”
“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呢……”
……
话到最后,那些声音又像隐在雾后,变得迷蒙起来。
一时之间,医尘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记得的事也有些多,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自己问自己,没有人答他的话。
那种时候,他简直像被抛弃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乱无章法。
过了很久,忽然有一个声音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对啊,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你姓什么?”
“你从哪儿来?”
“你是谁?”
……
越来越多的声音附和着,要问他是谁,从何而来,又要往哪儿去。
都是与自己有关的问题,医尘雪却似乎一个都答不了。关于自己的事,他大多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他就像是个用无数传闻拼凑起来的人,甚至还算不上人,不人不鬼。
所以他是谁,他自己也没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名姓,于是他说:“我的名字么,医尘雪。”
“欸?”
“咦?”
“唔……”
“啊……”
……
医尘雪:“嗯?”
这些声音的反应让他有些懵。
他有些疑惑:“你们之中,有人听过这个名字么?”
“他们没有。”低冷的声音响在身后。
医尘雪怔在风中。
是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的?他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来椿都的马车上,他曾问过这个人,听没听说过“医尘雪”。
那人说:“听说过很多。”
这一瞬间,医尘雪想了很多可能。
也许这人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否则不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也许听见了,但并不相信。
也许那话根本不是他说的,而是那些声音里的某一个在装神弄鬼。
但无论是哪一种,医尘雪都在试图掩盖什么。
他怕这个人知道他是谁。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那些传闻,若是这人知道他就是那个被众仙门诛杀在烬原的魔头,会怎么想他?
或是,会执剑杀了他,以彰正道?
“灵符你没烧。”身后之人的语气依然没变,有些冷,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但这极为平常的一句话给了医尘雪台阶,他转过身来,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道长,他们说你被吃了,吓死我了。”
司故渊瞥了他一眼:“是么?”
“是啊,他们还……”
医尘雪没再往下说,只看着他。
司故渊受不住这般被盯,眸光偏了下,接了话:“还什么?”
有人给了引子,后面的话就显得顺理成章,医尘雪于是开始告状:“还灭了我的灵火,抢我的灵符。那灵火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凝出来的,你没看见,他们还吹冷风吓唬人,还抢了我的手炉,剩下的灵符也想一道抢去,亏得我抓得紧。”
“你看。”医尘雪将那张被吹得皱巴巴的灵符拿出来,“这什么鬼模样,破了道口子,用不成了。”
这状告到后面就成了瞎状,司故渊任由他胡扯。
那些无端背了罪名的声音却忍不了,一股脑吵了起来。
“他骗人!”
“根本没人看见他的手炉。”
“符纸分明是他自己撕破的。”
“他在说谎。”
“不能信他。”
……
一片吵闹声中,司故渊接了那张符纸,像是听不见那些乱成一团的声音似的,只垂眸看了一眼,点了下头:“是破了,用不成了。”
第50章 是谁
“那是他自己撕的!”
“不是我们!”
“怎么能冤枉人!”
……
风里的声音更为激动地吵嚷起来。
别说是这些声音, 就连医尘雪自己都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顺着他,真看了灵符,真应了他的话。
“道长……”医尘雪想问他听没听见他刚才说的那个名字, 却又在触及对方的视线时顿住了话。
司故渊在看他:“怎么。”
那张脸如同往日一般带着平静的冷感,医尘雪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