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46)
作者:狐狸不吃鱼
医尘雪仰头,能看见那浮石上是有东西的。只是离得远,他看不清是什么。
“这是何处?”
说来奇怪, 医尘雪不记得这是哪里,本该问裴时丰这个生在裴家长在椿都的人,但他转头时看的却是司故渊。
而司故渊也答了他:“落仙台。”
“落仙台……”医尘雪转回头去,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是有印象的。传闻说,裴家先祖裴芜便是在此自陨,而裴塬也是在此, 被他炼成了纸傀,丢了性命……
他眯着眼,迎着刺眼的天光看着那方浮石, 忽然想到一事, 裴家历代家主的石像都供奉在落仙台,那么, 也有裴塬的么?
昔日旧友,今日仇敌。
医尘雪转眸,视线落在那鬼魂身上。
果真是来寻仇么?
一道身影忽然隔在了一人一鬼之间, 医尘雪看见半边冷脸,因为微仰着头往上看,颈线绷得清晰笔直。
没由来地,医尘雪盯着那处多看了片刻。
“先上去。”司故渊看了他一眼。
视线被挡, 念头也被掐断, 医尘雪眼底那点儿隐着的伤感和愧疚都没了, 神情却有些萎。他苦着眉眼:“道长,我上不去。”
这是实话,也是假话。
他没灵力,那么高的浮石单凭他一个人自是难如登天。但他身上有灵符,身边有流苏,自己用不了符,流苏却能用,幻化出一座桥来再容易不过。
可医尘雪偏没有提灵符的事,反是怨怪地看着司故渊,等他给个解决问题的法子。
似乎是从他问了那句“你是在等我么”,这人替裴塬答了“不是”开始,医尘雪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事。
这位道长在纵着他。
陪着他一道说瞎话骗人,执剑为裴塬的鬼魂开路,就连他说自己可能要惹事时,回应他的也只是一声“嗯”,而后便默不作声跟在了他身后。
细细想来,竟全是纵容。
所以他想看看,这人究竟能纵他到何时。
司故渊微垂着眼,目光带着某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扫过医尘雪的眉眼。他问:“想上去么。”
这话问得实在怪,说了“先上去”的是他,如今却来问医尘雪想不想上去。
医尘雪气得想笑:“道长,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不愿帮忙便罢了,怎么还要戏耍我一番。”
司故渊却道:“说你想,我便帮你。”
医尘雪一怔。
他想要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事,很少会直接说出来。因为这个,许多事他做不成,许多东西他得不到。
可这个人说,只要他说了,他就帮他。
只要他说出来,就有用么?
良久,医尘雪抬了眼:“我想。”
他话音一落,就见司故渊指间多了一张符纸,翕张的灵火迅速窜上去,点亮了符文。
带着火光的符纸抛出去的瞬间,泛着一层流光的石阶从地面开始疯长,朝空中的浮石延伸而去。
见此情景,裴时丰急忙喊了一声:“快停下!落仙台有结界,会被——”
司故渊偏头,眼尾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下一刻,那石阶毫无阻拦地往前,稳稳当当抵住了浮石边缘。
“——反噬。”
“……”
裴时丰难以置信地盯着已经形成的长阶:“怎么可能……”
裴塬的鬼魂顺着石阶往上飘,青布长衫拖盖住一两级石阶。他始终仰着头,似是那浮石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医尘雪踏上石阶时转头问了一句:“你方才说的结界,是谁布下的?”
裴时丰还没缓过神来,神情还残留着几分震惊,他听见医尘雪说话,才转了下眼珠答话:“我家府上的客卿。”
医尘雪眨了下眼,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裴时丰在后面差点跳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裴家客卿众多,但既然做得了客卿,无论修的是什么,实力大都不会太俗。
这结界布在此处几百年,挡霜风雨雪,也挡邪祟妖物,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加固一次结界,也谈不上什么时间久了不顶用了的说法。
但现在却被人轻而易举地就给破了……
裴时丰怎么也想不明白,东芜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
他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前面的人已经走远了。一旁的阿久忍不住提醒他:“他们上去了。”
只能暂时抛开那些弄不清楚的事,裴时丰也跟了上去。
***
落仙台建在水上悬空处,周边没有街市,从下往上看时,只能看到不明晰的黑影,也许是树,也许是垒着的山石。
待真正踏足,才亲眼见了是怎么一番风光。
目之所及,皆是石像,面容或庄严肃穆,或温良慈悲。
他们立在这里不知多少年,陪着椿都走了不知几轮人世。
但无论这些石像是何模样,他们的手中都有一柄长剑。
立在最中间的,便是裴芜的石像。
明明是书生面孔,却举着半人高的大剑,看着有些违和,但面容又与那日在裴家所见那幅画像上的一样。医尘雪一眼便认出来,那的确是裴芜。
他又转头去看其他石像,想寻一寻裴塬的,但没看到。
忽然有人碰了他一下,他偏眼看过去,是司故渊。
司故渊没说话,只捡了一个方向去,意思大概是让他跟着。
于是医尘雪就真的跟过去了。
在一尊新的石像前站定时,医尘雪瞅着那比常人高出不少的石像,看到裴塬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时,愣怔一瞬,便疑惑地转过头来,皱了眉。
这个人,怎么知道他要找的是这尊石像?
医尘雪突然想到,方才在裴家时,这人也是见了鬼魂露出来的那张脸的,还在裴时丰一行人赶来时隐去了那张脸。
种种迹象,这人也认得裴塬么?
可即便认得,又怎么如此笃定他要找的就是裴塬?是猜到他认得裴塬了么?什么时候?哪句话?
医尘雪满腹疑问,却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你们……是在找我爹的石像?”
裴时丰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想不通,两个外来人怎么会盯上他爹的石像。
当然,他更想不到,他爹的鬼魂就在边上飘着……
医尘雪冲他一笑:“不是我们,是他。”
“他?”裴时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只鬼魂正仰着头,在看这尊石像。
只是因为是鬼魂,看不到也想象不出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医尘雪这么一说,裴时丰也觉得有道理。引他们来落仙台的是这只鬼魂,现在盯着这尊石像的也是这只鬼魂。
但为什么……
一只鬼魂要来寻他爹的石像?
裴时丰想不明白:“寻常鬼魂不会这么明确地去找一个东西,他难道是……与我爹有什么渊源吗?
这渊源可太大了,医尘雪心说,面上却只是笑,不说话。
他侧了身:“道长,探到什么了么?”
司故渊正闭着眼,分出去的几缕灵识一一探查着这里的每一尊石像。
他与医尘雪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既然裴塬的鬼魂引他们来此,那这落仙台必然有什么特别之处,兴许与先前裴塬身上的怨煞有关。
灵识同于他的眼睛,这落仙台的每一寸地方,每一丝长风,皆逃不脱他的审视。
某一瞬,他眉心微蹙,睁了眼。他看向裴时丰:“除了结界,这里还落了别的阵么?”
裴时丰也跟着拧了下眉,随即摇头:“没有,我哥从来没有同我说过这里还有阵法。”
司故渊点了头,那问题便是出在那阵上了。
“道长,阵在何处,指个方向。”医尘雪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全,扯了下他的衣袖。
司故渊微垂首,视线落在那只手上,依然紧拧着眉,只沉声说了四个字:“不会乱来。”
是先前医尘雪对他做出的承诺。
听出来这是警告,医尘雪却更加肆无忌惮:“道长,那话我是在裴家说的,到了这里可就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