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39)
作者:狐狸不吃鱼
傀师的那位祖师爷门徒万千,但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就连亲徒所记的书册里都未有相关记载。
如今,虽然也有传闻说他已经殁了,有的地方甚至还有凡人给他立了碑,但仙门里是万万没人敢盖棺定论的。
他们这些人,傀师就遑论了,即便是剑修或灵修,也多多少少都用着那位祖师爷留下来的术法,又怎么敢妄议他的生死?
裴时丰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见近处有弟子经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依然不敢大声说话。
想到自家兄长那铁面无私的脾气,他道:“你这话要是让我哥听见了,他知道是我将你们带来的,非得打我一顿,禁我的足不可。”
听他的语气是怕的,但又隐隐含着一点不服气。
他又斜了眼看向医尘雪:“你这人也是奇怪,明明修卜术,那可是你正儿八经的祖师爷,你乱议长相就算了,居然还敢咒他、咒他……”
那个“死”字像是烫嘴得很,他又扫了一圈周围,才小声接上后面的话:“咒他死。你也不怕受天谴。”
他们这些剑修尚且不敢妄论傀师的祖师爷,心生敬畏,摆着画像石像好好地供奉着。
面前这人会卜术,卜术又是傀术的旁支,傀师的祖师爷自然也是修卜术者的祖师爷。
这人倒好,出言不逊还毫无悔意,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胆子。
裴时丰现下满腹疑问,想不通这看起来命不久矣的人为何对祖师爷如此不敬。
不过没稍一刻就得到了答案。
先开口驳他的人不是口无遮拦的医尘雪,而是一旁未置一词的剑修。
“卜术修得最精的人,不是他。”
这个“他”字,裴时丰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细想了才反应过来,指的是祖师爷……
他算是知道这个病秧子是哪来的胆子妄论祖师了。
若不是身边有个厉害的剑修撑腰,如此病弱的人怎么敢不敬祖师?
这二人一丘之貉,合该是绝配才是!
不过他心里虽这么想着,但听这人的言下之意,卜术的祖师爷似乎是另有其人,这又实在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因此他眨了几下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你说……卜术的祖师爷是谁?”
医尘雪本因为那无心的“天谴”二字愣了神,此时也挑了眉看过来。
说不清是好奇还是什么,但他想,既然他修了卜术,听一听也是应当的。
于是一下子,两双眼睛落在司故渊身上。
明明是一左一右,司故渊却只转头看向医尘雪,默了片刻才道:“千年前有位命仙,凡人称之,无相。”
第39章 无相
命仙这个称谓, 后世已很少有人这么叫了。
自千年前有位命仙触逆天道后,这一脉便迅速衰颓,以至最终只能归成了傀术的旁支。
但若是那个年代的人便知道, 命仙在当时信徒万千、香火繁盛,与傀师几乎是齐名。
医尘雪是旧书看多了,才多少知晓一些命仙陨落的旧事。但这些旧事传闻里不曾有过, 全是靠他看来的。
但眼前这人,不修卜术,却知“命仙”这个叫法,甚至一言笃定命仙的祖师爷该是那位名唤“无相”的人。
可“无相”此人,医尘雪却是听都没听过,在旧书上也没瞧见过。
他一个修卜术的都不知道, 裴时丰一个剑修便更不可能知道了:“无相?那是谁?”
医尘雪也面有疑惑。
既是修卜术最精之人,旧时书册上便不会没有记载,传闻里更不会没有一点风声。
傀师的那位祖师爷, 一言一行尚且有门徒谨记遵循。若真是命仙的祖师爷, 又怎会完全与之相反,连个名姓都没留下来?
医尘雪本来没想明白这其中缘由, 但见司故渊沉默着不答裴时丰的话,他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触了天道的命仙, 便是他么?”
闻言,司故渊抬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瞬,而后从嗓子里闷出来一声很轻的“嗯”。
触逆天道之人, 无论是谁, 哪怕曾被世人跪拜供奉, 论起来时依然要担上一句“不得好死”。
可医尘雪从这声“嗯”里没听出来憎恶,反听出了一丝悲哀。
为了一个触逆天道的人悲哀?悲哀什么?有什么好悲哀的?
触了天道的人,要受天谴印,要不得往生。那是死有余辜,是孽障满身,合该受万人唾弃,为世人所不耻。
旧书记载中,并未提及那位触了天道的命仙后来生死如何,但世人都知,他活不下来。
可到了这人这里,却是闷出来的一声悲哀,言轻如羽,却好似载了一千年的长风。
直至今日,这长风才终于吹到了后世。
“无相”这个名字,于千年后,第一次见了天光。
“难怪。”医尘雪应了一声。
“难怪什么啊?我怎么没听懂,那个跟天道对着干的命仙怎么就是无相了?照你们这么说,那、那无相又是命仙的祖师爷,那不就是……不就是……”
裴时丰听得云里雾里的,按着司故渊和医尘雪的寥寥几句话捋了一遍,不敢将自己最后的推断说出来。
医尘雪这人,有些事明白了就明白了,不会放在嘴边再同谁解释一遍,他只替裴时丰补全了后面的话:“是那位命仙的祖师爷自己,断送了这一脉。”
这话别说是裴时丰,医尘雪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至极。
命仙最知违逆天道是什么后果,那无相倒好,带头与天道抗衡,落得个不得往生的下场。
没了虔诚信徒,没了香火供奉,命仙说的话、给出的警示,以往有多让人信奉,如今就有多让人摒弃。
命仙常将“缘”字挂在嘴边,常叹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竟是这位命仙的祖师爷以身证道了。
“你、你别乱说。”
裴时丰还是有些怕的,虽然他连无相这个人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但这俩人说话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他也就信了七八分。
“万一那个什么……什么无相,真的是命仙的祖师爷,你说这话可是要……”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对着一个病秧子他说不出来那种话。
不过病秧子自己倒不在意,接了话道:“要什么?遭报应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时丰立时便有些急了,虽然意思确实大差不差,但他没有咒人的意思。
医尘雪却笑:“若是说句话就要遭报应,那那位命仙的祖师爷还真是小气。”
一旁司故渊听了这话,还是一言不发。
裴时丰到底有些小孩心性,觉得医尘雪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撇了这个话头,问了先前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无相就是那个违逆天道的命仙?”
医尘雪笑了下,答了他这一问:“因为没人记得他了,想来,也只能是天罚。”
传闻里没听过,旧书上没见过,即便眼下这位道长说起来了,他这个修卜术的人也毫无印象。
光是这一点就很不寻常了。
既是位卜术修得精的,哪怕因了性情寡淡不喜人间,却也不可能半点不沾惹尘世。
而沾了尘,就总会留下印记。
可偏偏,无相此人,连名姓都未有。
不是没人知道他,而是他于千年前与天道的抗衡中,被遗忘了。
这是天道降下的天罚,教他终将被后人遗忘。
关于他的一切,名姓、模样、生平,都被抹去。
此后人间,世人只记得命仙违逆天道,付诸惨痛代价,却无人记得那命仙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归往何处。
裴时丰没多聪明,但经医尘雪这么一点,他也想起来在裴家书阁里看到过的一段文字。
书上说,天谴与天罚不同,前者尚可赎罪,后者却是要你生生世世受着,再无转圜余地。
“所以……他真的是命仙的祖师爷?”裴时丰细想便觉得后背生凉,“天罚”二字,即便是邪祟妖魔也怕沾上,更别说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