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她准备发癫(22)

作者:颠勺大师


然而此举却在文臣中激起了大量反对的声音。以老尚书令为首的一批出身高门士族的重臣,义正言辞斥责科举乃前朝旧制,是燕殇帝所创的灭国之制——正是由于燕殇帝固执己见推行科举,令门阀世家离心离德,大厦将倾之时便再无人帮扶,致使国破家亡,朝迁市变!

在群臣激烈反对之下,宣武重开科举的计划推进得异常艰难,竟然险些全盘流产。

阀阅世家,真是令宣武帝又爱又恨……

十六年乱世中,宣武帝没少依靠世家来站稳脚跟,文臣如杜修泽,武将如乔迟,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大奉创立后,若无世家投效,带头叩伏于他殿前,这天下也未必能有这么快归心。

为了拉拢门阀,稳固江山,宣武不得不将大量官位授予世家子弟,换得他们背后那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庞大世系对大奉这个新生王朝的忠诚。

可世家子弟毕竟是世家子弟,即使他们身披大奉的官服,站在这紫宸大殿中,恭拜他应离阔这位君主,经办着天下百姓的事计,但他们的心里面最忠诚的还是他们自己那个姓氏!

他们先是世家子弟,再是这大奉的官,天子的臣,百姓的父母亲。

也正因如此,宣武重开科举的提议才遭到如此猛烈的反对,只因以科考取官利于寒门,挤压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孙们靠荫庇入仕的名额。

在无可奈何间,宣武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君”,什么又是“臣”。

世人总以为天子万人之上,势位至尊,可以随心所欲不受任何辖制,实际上,天子处处掣肘,而掣肘他的人,竟然就是奉他为君的这群臣子。再精明强干的天子都要靠臣子治国,若群臣一致反对某事拒不执行,天子亦不可能与所有臣子为敌。

权,权,权。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这位开国之君在心底念出这个字眼。

即使贵为天子,手中权力依旧远不能满足他的欲求,他要将所有碍眼的东西全都踩在脚底,让群臣如臂使指,让天下叩听号令,让他的声音能够抵达大奉的每一块土地!

“臣以为不妥,贡院虽建,考制未明,重开科考一事,或可延后,以求稳妥……”尚书令李正瑜站出来,语重心长的建议道。

此言一出,文臣附和声一片。

又是这个李tຊ正瑜……陇右李家家主,盛京世家之首,德高望重却狭隘自利,身居尚书令之位,位同宰辅,却从未有一日顺过君心。不听话,还对着主人狂吠的老狗,越看越不顺眼。

应离阔不悦的收回目光,面色沉沉。

越是这种时刻,他越尝出私权的重要之处,既要顾及朝堂又要顾忌世家,若不是他的手下有不言骑和刑台,真拿这老家伙没办法。

仍记得乔迟在创立这两处时曾说过:“天下,马上得之,不可马上治之。陛下居庙堂之上,四方掣肘,若想办什么私事,不言骑与刑台尽可听任差遣。”

他那时还笑叹不至如此,如今一看,只觉乔迟当真目光如炬、渊图远算。

文臣这边吵嚷一团,武将那边依旧恭默守静。

穹顶高阔的紫宸殿右侧,五大国公、八大开国郡公、十二大开国侯,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实本分的捧着自己的玉笏板。

这些都是曾抛头颅洒热血跟着他应离阔打天下的兄弟,里面也不乏世家子弟,但自从定都盛京后,便都释了兵权,领了闲职,日复一日来朝会上站桩。人人都一脸敦厚,从未听谁有过丝毫怨言。

反观这群世家出身的文臣,乱世之中明哲保身,大奉建立后便依靠祖上福荫捞得官当。在李正瑜带头之下,欲求不满在这紫宸殿中上蹿下跳,简直就是乱臣贼子!

紫宸大殿中百官聚集,人声喧嚷,又兼点了御炉、燃了灯柱,很快闷热起来。

宣武帝身穿厚重衮服,身下龙椅垫子也极厚,燥得他眉头紧蹙、焦躁不耐,无意识间将目光投向整个大殿中最能让他安心的那人。

在一群不修边幅的武将之间,那道长身玉立、挺拔如松的身姿格外惹眼。

乔迟的眉眼深邃,平日里总是目色沉沉,像一柄锋利的薄刃,凌厉慑人,令人不敢逼视。

他总是习惯微微蹙眉,用那双漆黑的眼瞳默默的打量旁人,面色冷淡。如若他一反常态的将长眸缓缓眯起,唇角再勾起一丝笑意,还貌似赞许的微微点头,就意味着有人要在他手里倒霉。

淮阴侯乔迟,从来威严冷峻,令人难以接近,可今日的他,似乎格外不同。

朝阳从天窗中照入大殿,一道光柱落到乔迟近前,黝黑发亮的青砖地面将这如水如波的日光映到他那俊美深邃的脸上,模糊了过于锋锐的线条,在柔光中,竟然显出了几分令人心颤的温润如玉的模样……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方知。

应离阔从未像此刻一样意识到,如果没有十六年的乱世,那从尸山血海中升起的凶名赫赫的血将星,亦会是一个舞文弄墨、温柔缱绻的高门世家公子。他会在合适的年龄,合适的时机,遇到一位世家贵女,然后与之携手,恩爱到白头。或许在想到那位女子的时候,他会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就像此时此刻——心神不属,眉眼带笑。

他在想谁?

有谁能入他的眼,勾得他在大殿之上都敢神思恍惚!

莫名其妙的怒火在应离阔的心头炸燃,衮服袖中的大手猛地攥紧。

一直以来,“淮阴侯”这一称谓在应离阔的心中都有着两层意义:

——是乔迟,是他的兄弟,他该敬他、重他!

——是十一,是他的亲近之人,他想爱他、占有他!

如今他对他的私欲越发炽热,可又碍于目前须依仗他操控不言骑牵制世家,甚至连一丁点心意都不能向他表露。这九五至尊坐得瞻前顾后,直叫人心头火起,烧得人理智全无,直想做个暴君,做个昏主!

乔迟乔迟,你为什么这么招人爱,又这么招人恨?

为什么不能一分为二,一个坐明堂,做朕的能臣,一个入后宫,做我的情人。

第17章 第十七癫

“江南江北三年大旱,赤地千里,流民无数。如今国库空虚,应以赈灾为重,臣认为,北疆阵亡将士抚恤可延迟发放,而以黎民为先。”

这句话飘飘悠悠落进耳朵里的时候,乔知予还在幻想任务完成以后的幸福生活,听闻此言,脸上的笑都还来不及收,嘴就先问出了声,“嗯?你刚刚说什么?”

她眼神从玉笏板上移开,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扭头看向殿前文官,眉眼中还带着些还未散去的笑意,声音却已经冷了下来:

“再说一遍。”

紫宸殿中,站在百官前列的尚书令李正瑜须发皆白,精神矍铄。

作为陇右李家家主,耳顺之年的他乃三朝元老,连前朝燕炀帝也要敬他三分,自然不怵身后这个小辈。

他面色无波,施施然继续道:“这笔款项,当拨予工部,兴修水渠,抗旱解涝。此项功绩,利国利民,可彪炳千古。”

竟然想动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想动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那群人用命换来的对一家妻儿老小的保障?!

乔知予心头火起,突然觉得手中沉甸甸的玉笏板宽宽大大、长长扁扁,好像很适合用来抽人的脸。

“老小子你放什么屁!”

成国公钱成良率先站出列来,拎着玉笏板指着李正瑜骂了一句,随后望向龙椅之上的宣武,告状道:“三哥,你看这老不死的缺不缺德,打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

“竟敢打抚恤的主意……”

“脑子老糊涂了就退下来,让脑子聪明的上去……”

“这么阴损,你也不怕这万千将士半夜亡魂入你梦中?”

“老小子想得倒好,那么多将士的妻儿父母你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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