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寒枝(重生)(8)
作者:孤荷
这一番话,仿佛是某种平静的预告。
张晚霁尚未真正回过神来,突见张家泽抬步朝着她行去。
整一片冰面变得岌岌可危。
她下意识转身欲逃,讵料,足下的冰面,瞬息之间,支离破碎。
她狼狈地坠入了水中。
张家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晚霁在刺骨寒冷的水中扑腾挣扎。
他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心中有怜惜,也有一种惩罚的快感,她脱离了他的掌控,他需要让她吃些苦头,吃一堑长一智,她以后才能听话懂事点。
张家泽算准时间,等快到了闭气的时限,正打算救她上岸,忽地听见湖外起了一阵动静。
“沈大人您不能进去!”
“二皇子有令,任何人不准入内……“
此际,一道清冷的少年的嗓音,在寒风之中冻出了一道窟窿。
“本将军奉天子之命护卫大内,除天子外,其余的人——”
“谁敢拦?”
话辞如刃,在凉薄干燥的空气之中擦出火花。
幕僚们目睹此状,毛骨悚然。
张家泽下水去救张晚霁,但这位不速之客快了他一步。
冻骨的寒意,正疯狂地往张晚霁骨缝之中钻去,她不断地挣扎着,拼命地朝上游去,欲给自己谋求喘息之机。
但她不会潜游,只能勉力地扬起胳膊扑腾着,渐渐地,她再没有气力挣扎了。
身躯朝湖水深处下坠时,一股温韧硬实的力道托起了她。
张晚霁在一片混沌之中,缓缓睁开眼眸,深蓝色的水中,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的眸色逐渐聚焦,是沈仲祁。
少年的眼眸,倒映着整一片湖泊,冷冽且湛明,寒风徐徐吹过,他毫无瑕疵的眸底,渗透出了一丝干净的光泽。
沈仲祁道:“我带你走。”
少年将女郎抱出水面,与张家泽的视线在一瞬间对峙上了。
沈仲祁眸色沉郁,仿佛酝酿着风暴。
第五章
大雪招招摇摇地飘落而下,衬得冰湖一片银装素裹,劈碎的湖水泛起汹涌的波涛,岸畔之上的动静,远比湖水之下要惊涛骇浪。
伴随着一片扑簌簌的掀水声,沈仲祁抱着赵乐俪一步一步行上湖畔,湖水滴答,在畔上迤逦出一片明明灭灭的水渍。
她身上披着的狐白氅衣,在落水时冲走了去,此刻露出了明媚如火的大红嫁衣,衣裳尽湿,贴在身上,衬出了姣好的身躯轮廓。
沈仲祁褪下了玄色大氅,将其严丝合缝地裹罩于她周身。
在少年修长轩敞的身量烘衬之下,衬得女郎娇小玲珑。两人一黑一红,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格外儆醒。
张晚霁被救上岸后,意识是恍惚着的,因是呛了些寒凉的湖水,整个人止不住地咳,咳嗽咳得容色赪红。
沈仲祁端详她片刻,抻腕在她身上某处穴道摁了一下,她很快就不咳了。
张晚霁以手轻轻掩着唇,湿漉漉的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眼前人,视线从涣散逐渐变得明晰。
她缓缓抬眸,轻声问道:“沈将军为何救我?”
沈仲祁并没有看她,道:“出于义务救下殿下,仅此而已。”
意料之中的答案,搁放在以往,张晚霁定是会与他辩驳一二。若非他遣人时时刻刻跟着,他如何会知晓她遭厄,并及时救下她?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被他打横抱在怀里,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明晰硬朗的下颔线,及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的怀抱,让她感觉颇为安心。
她一动不动地窝着,任由不受自己控制的眼泪砸落在对方的前襟上。
说不准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
大抵是受了天大的折辱与委屈,有人能从泥沼之中拉她一把,替她撑腰罢。
觉察到女郎的异样,沈仲祁身躯一顿,继而力道紧劲了一些。
“是二皇子命人砸冰,让殿下落水的么?”
张晚霁听出了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但,她根本无暇他顾,因为她看到了张家泽阴晴不定的眼神,那温隽毓秀的皮囊之下,藏着一只来自阴曹里的厉鬼,悉身泛散着浓郁的戾气,她感觉他想掐死她,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忤逆他。
循照原本的计策,她根本不想让沈仲祁卷入自己与张家泽的纠葛之中。
张晚霁深呼吸了一口气,摇了摇首,淡声道:“是我自己不慎落水的,你将我放下来罢,我自己能走。”
沈仲祁蹙了蹙眉,垂眸细细审视她片刻,确证对方了恙碍,适才放她下来:“殿下目下要去何处?”
张晚霁道:“我要去坤宁宫。”
沈仲祁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道:“我护送你。”
那些幕僚皆不敢从活阎王手中夺人,只得静待张家泽发话。
张家泽长伫于光影的交界处,整一张脸看不清具体的神态,但众人皆是能够感知到他那压抑阴鸷的气场,委实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家泽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张晚霁,在他的印象之中,她一直乖巧温软,一直活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他今番看到了张晚霁在沈仲祁面前的样子——
从未见过她这般憨居腼腆的面目。
是他从未见过的姝色风景。
如落水的猫儿,让人催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她还和沈仲祁说了什么话,距离太远,他听不清楚两人叙话的内容。
不过,张家泽是能感受到张晚霁与平时面对自己不一样。
方才,她宁谧地待在沈仲祁的怀里,俯眸低眉,颇有一种小女儿家的欲说还休的味道。
张家泽胳膊之上的苍青色筋络,剧烈地迸动着。
此刻,他沉声:“柔昭。”
这一声轻唤,如厉鬼的手,死死抓住女郎逃离的足踝。
她听到厉鬼笑了声:“你出息了,现在连皇兄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张晚霁掩藏于袖裾之下的手,蓦然紧了一紧。
沈仲祁上前一步,护她在后,凛冽的寒眸迎上张家泽的视线。
两个少年身量相当,皆是正处于锋芒毕露的年纪,两厢对峙,像是孤狼与恶犬的博弈。
空气逐渐变得剑拔弩张,围守于周遭的幕僚,一时之间不敢动弹。
张家泽没将沈仲祁真正放在眼里,视线直截了当地掠过他,定格在张晚霁身上。
“柔昭,跟我回去。”
沈仲祁提剑在掌,不急不缓:“二殿下可是耳朵抱恙,柔昭帝姬是要去坤宁宫。”
张家泽嗓音陡然一低:“柔昭一夜未归,是承蒙沈将军的收留吗?”
沈仲祁道:“若微臣是二殿下,首要关心的是她为何不愿嫁,而不是问这些无谓的问题,更不是强人所难,迫害性命。”
隔着两丈的距离,少年之间的战火在无声燃烧。
张家泽乜斜对方一眼,冷笑:“一介先锋将军,敢在此处教我做事,你也配与我平起平坐?”
沈仲祁寥寥然地扯扯唇角:“自然不敢。”
张家泽以为他就此退让,讵料,他话锋一转:“不过,本闻由鹅君羊一五二而七屋耳爸一整理若恭颐皇后在此,也不知她能否与你平起平坐?”
张家泽微微一愣,忽地听到宫道之上传了内侍尖脆的一声:“皇后驾到——”
此话俨若一根惊堂木,当空高高砸落而下,在寒冷的朝暾之中砸出了万千纤细的光尘。
一个女子逆着光,从华贵的凤辇之上款款走下,首戴龙纹花钗冠,身着交领大袖五彩祎衣,衣裾之上织绣有两雉花纹。
举手投足之间,端庄大气。
恭颐皇后慢慢从光影之中行出来,面靥之上不见一丝笑意,她眼神衔笑,淡淡扫过在场的人。
被她眼神扫过的人,却倍觉压力。
所有人齐齐跪了下来:“参见皇后娘娘——”
张晚霁愣怔了一下,猝然回首。
众人之中,独她一人没跪。
母女的视线撞在一起,皇后的视线从她濡湿的面孔挪至湿透的嫁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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