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谷轻航跟在自家小师妹身后，看着她每天白天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乱转，然后在小师妹回头向他求助的时候拉着她的手领着她一步步走出那片林子，往大道上走，去寻找下一个村子。偶尔，他们也会遇到些不入流的妖魔，每到这个时候，小师妹都会快步上前一剑劈了那只魔，而他就站在角落，看着她一脸坚定的表情，握着他用从雪山上找来的寒铁特地拜托了门派中水平最高的铸剑师父亲自打造的那柄长剑，银光一闪，便见那只原本还耀武扬威的魔已倒地不起，只留他的师妹满眼肃穆，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剑。

在山下的每一天，谷轻航都觉得自己恍若和小师妹过着夫妻间的生活，虽没有情投意合，虽没有鱼水之欢，但他懂她，懂她一举一动代表的含义，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懂她需要什么，并且愿意把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而她，比起山上的清冷而言，也变得更有了人情味，她会关心他的身体，会在自己准备出行的行李包裹时也为他备上一份，会在意他喜欢吃什么，然后在到下个村子的时候特地叮嘱那些村民准备那些吃食，甚至在发现他身上的衣服破了或者衣服不合身的时候，会替他把破了的衣服补好，会特地飞鸽传书给派里的师妹们，让她们送衣服过来。

而所有的好心情，却在下山的第五个月的第一天，消失了。因为眼前这个人，不，或者应该说是……魔。

谷轻航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被打昏在地的萌萌抱起，放到一边的树下，让她靠在树干上，自己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只只用了三招就把小师妹打败了的一身黑衣头发散乱双目赤红的魔。他打量着那只魔，那只魔也同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后轻笑一声开口道：

“大师兄。”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在那人的注视下道了句：

“三……师弟。”

面前这个魔，就是他那个在历经第三劫时，误入歧途堕入魔道的三师弟——师父曾经最钟爱的弟子，也是曾经天赋最高的弟子。

“距离我当日离开缥缈山都快过百年了，师兄的风姿却是不减当年啊。”他的三师弟站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带着笑容一副亲切只是来叙旧的表情，然而他却不敢大意，一只手扶住剑柄，全身紧绷，即使那人面上看着无害，浑身却依旧散发着野兽般的危险气息，让他忍不住警觉，忍不住……想要挡在树底下那人的前面，把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树外。

“听闻大师兄已经历经两劫了，只剩下第三劫还没有经历了吧？也不知道这第三劫应劫之时，大师兄能不能挺过这第三劫，一步成仙？”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谷轻航却听出了里面饱含的恶意，他听懂了他话中的隐含意思。

——天赋之高如同我，都在经历第三劫的时候堕入魔道，我期待着大师兄有一日也来魔域陪我。

他抿了抿嘴，错开对面那人的眼睛，不说话。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不说话就可以掩盖住的……

他看见那人的目光投向了倒在他身后的小师妹身上，心中一阵的紧张，握着剑柄的手忍不住捏得更紧了。他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眯了眯眼，然后慢悠悠说道：

“这个……就是中秋小师妹了吧？”

听到“中秋”这个名字，轻航神情恍惚了一番，毕竟这个道号除了师父会时常叫一叫，也不会有其他人这称呼小师妹，他思索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中秋”指的就是他身后的萌萌小师妹。

“听说，师父认为，中秋小师妹的资质不亚于当年的我……如今看来，是师父说得过于夸张了啊……”

那人语气中满是笑意，眼神中却充满了杀意。

“这般的资质，也值得师父这么夸奖……没用的修真者，要来何用！”说着，脚步往前垮了一步。

而轻航，在那人话音刚落的时刻，就已经快速抽出身边的剑，直指站在他前面的他曾经的三师弟，如今名声在外的魔君。

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那人开始用一种诡异的眼光看着他，最后恍然大悟，仰天大笑。半响，才收回了声。

“竟然是如此，竟然是如此！”

“原来，师兄的第三劫已经到了么？”他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昏迷不醒的她。

“居然也是情劫。呵呵，又是情劫么？”

又？也？

听到这里，轻航猛的抬头，看向眼前的那人，嘴唇抖动。缥缈派经历三劫的人屈指可数，其他人并没有遭受情劫这一点他可以确定，唯一不明缘由在经历第三劫过程中堕入魔道的，只有眼前这人了……

难道……三师弟当年所经历的也是情劫么？

“真的是……苍天饶过谁啊……哈哈哈……”

“原本，我是想着，若有一日遇上那个被师父他老人家称赞像我的小师妹，就同她好好地斗上一番，杀了她让师父知道，他的三徒弟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看得他心颤。虽然他是大师兄，但即使是他也只有把握可以自保，却是没有把握可以从那人手下救出萌萌，这让他止不住地担忧。

“如今，看到大师兄……我决改变主意了。”那人笑笑，让他心里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人定不会有什么好主意，但他一向说话算话，既然说了不会伤害小师妹，就绝不会对她动手的。

“真想看看，大师兄未来变成魔的样子。”他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恶意，眼神仿佛一下子边看穿了他。

“大师兄不必瞒我，师兄的心中，一定有一只魔吧？”

“明明知道这情劫最好的突破方法就是远离那人，却依旧抵挡不住内心的诱惑，总是想要去接近，去靠近，那人的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生让自己死，让自己后悔当初为何要选择修仙，若是没有这般的选择该有多好……”

一字一句，如同拨开他心上所有的伪装，逼着他露出肮脏的内里，让他无所适从。

“你，你又怎会知道……”他忍不住想要辩驳，却在刚开口就被他的三师弟所打断。

“那是因为我与师兄是一类人啊。”

“当初在飘渺山上修行之时，师弟我就已经发现了。我与师兄是一样的，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心如止水，什么同门情谊，什么匡扶正义，什么除恶扬善，什么扬名立万，统统都是个屁。”

“你我一样，对不在乎的东西冷眼相待，可一旦心里有了在乎的东西，就舍不得放开，哪怕死也要紧紧抓在自己的手里。一旦遇到了所爱之人，为了能和她在一起，可以不顾一切，什么都去做。”

“这样的执念，和魔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我这样的性子，遇上了所爱，就注定要成魔。难道师兄你还有别的方法么？”他说着说着，突然反问道。

“师兄的修为，怕是已经开始倒退了吧？”他的声音慢慢变得柔和，说出的话确实愈发的犀利。轻航忍不住脸色发白。

“修仙之人之所以能活得这般长久皆是因为修为高的缘故，修为越高，就越能保容颜不老，长生不死。若是修为倒退……就会慢慢变老，不出十年就会化为一抔黄土。师兄会甘心么？甘心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自己想要的，却要压抑住心底的魔，只能与那人相守十年，让那人眼睁睁地看着你变老，看着你死去么？”

不甘心，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而若要让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能活下去，保证自己长生不老，除了堕入魔道，不断地吸取别人身上的生气维持生命和长相，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没有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内心笃定。

“师兄会成魔，那是必然。我所好奇的自然不是这个。”

“师弟我好奇的是师兄你入魔之后接下来会怎么办？”他歪着脑袋，猩红的眼睛如同刺穿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