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复活以后(29)
作者:道玄
薛简路上花七文钱买了个斗笠,挡住落雪,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不会骗人,所以问到关键处总是沉默。”江世安又从脑子里冒出另一个猜想来,“方寸观训诫当中戒淫戒色,你师弟说你是积年的童子功,你不会是犯戒泄了元阳,所以行错了功,功力才……”
薛简脚步一顿,清寒的眼眸幽幽地盯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快走了几步,以示不满。
江世安追着飘了过去。
进了彤城,两人找了一个落脚的客栈。这客栈很冷清,楼里只有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埋头算账,见人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儿。
薛简在客栈中沐浴更衣,换了一身不染风雪的干净衣衫,又重新擦拭一遍桃木剑与风雪剑。
两把剑被同一匹布包裹着,一个锋锐至极、寒芒隐闪,一个草木为材、大善无锋。薛简爱惜剑器,将上面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待风雪剑更甚过自己的佩剑。
江世安盯着他的手指拂过剑背。
他跟佩剑有一种联系,也时常栖息在风雪剑中。薛简这么细细地、温柔地摩挲过去,让江世安的脊骨间也诡异地酥麻了一阵,仿佛被极为柔软温和地擦拭过去。
他不好开口倾诉,想着都是男人怕什么?摸几下又不会掉块儿肉。正想着,忽然记起薛简一口咬住他舌尖的滚烫触感……江世安浑身一激灵,忽然把头埋进床榻上的被子里,像鸵鸟一样开始清洗自己的大脑。
薛简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他。
江世安爬起来,整洁的床褥被他蹭得卷了边儿。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床被褥好端端地皱了起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薛知一。”
“嗯。”薛简望着他的背影,先是应了一声,而后忽然转望向窗外,放下风雪剑,朝江世安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他没有再摸那把剑,江世安背上那阵被细细抚摸轻按的触感也烟消云散。他跟着挪到窗前,看向下方。
半空飘着雪,彤城落着一层苍茫的白。
在这种空茫的白中,彤城每家每户都紧紧地闭着,每家的房檐上都高高挂着一只硕大的鲜红灯笼,里面有的点着蜡烛,有的没点。
这些灯笼做工非常精巧,精致得简直与这个乱世格格不入,平民百姓之家,需要掏空积蓄才能买上这么一只。但彤城里家家户户都有,还反常地烧着蜡烛。
薛简稍一皱眉,听到身侧传来江世安清朗的声音,贴得很近,就在耳畔。
“你没来过关外,不知道她们的规矩。”江世安低声道,“红衣教大多是女弟子,她们自称是‘圣教’。想要在城中住,就要花大价钱买一只圣教的灯笼,悬挂在门户旁边,才能保证平安。这只灯笼非常昂贵,谁家做生意,就要再供圣教的蜡烛。”
“这是彤城的税?”
江世安意外于他能很快理解,笑了笑,道:“正是。”
两人说着,不远处的雪路上响起打更的梆子声,一个喊声传出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薛简就是被这道声音吸引了注意。
他辨别了一下,道:“打更人身怀内力,大概已经贯通了任脉。”
“这是红衣教的人。”江世安道,“为数不多的男弟子都是打更人。”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梆子又响了。
打更人开路,左右各有一个红衣女孩提着灯笼,身后又跟着七八个弟子。她们一边检查每家每户的灯笼,一边在灯笼座儿底下伸手掏钱出来,就这么走了一路,停到客栈底下。
客栈挂着四个灯笼,只点了左上的一盏。
红衣女孩上前问道:“掌柜的,今儿有外客来?”
“是是,不敢瞒姑娘们,今儿来了一个年轻爷们儿,模样好着呢。我老眼昏花地瞧不清楚是不是道上的人,我带姑娘们上楼看看就是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是不是从大悲寺过来的?”
“还是山海盟那边来的?”
“进了彤城就得守咱们的规矩了,不知道他的命格合不合用,红姑正要挖一个命格对得上的人的心肝,要炼什么……什么回命转魂丹。”
“不中用。红姑说外面的男人脏得很,得要大悲寺的小和尚、或是方寸观的小道长才行,破了元阳的家伙都扔进磨盘里捣死了算完,夫道都不守,谁还炼药吃呢?”
女孩儿们哄笑成一团,因为高兴,没让掌柜的带路,只顺着掌柜指的方向走了上去。
少女的脚步落在楼梯上,将老旧的木楼梯板踩得吱嘎作响,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明显。
脚步声上了楼,走在回廊之中。
江世安耳力不错,凝神旁听,将双方的对话听得大差不差。他伸手按住道长的肩,想到他内功倒退、屡受外伤,精神又不那么太好,便询问道:“左道邪派可不管什么人命无辜,薛知一,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对方道:“想好了。”
江世安诧异道:“什么?”
薛简盯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说:“你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两人形影不离地过了这么一段日子,江世安不疑有他,立即凑上前去。
他依言靠近,全不设防,没想到薛简低头贴耳过来,却是轻咬舌尖,含着一滴血舔舐在他耳垂上。
江世安的右耳顿时如遭火焚,滚烫一片。他的身躯也被牵引着显出形体,青年漆黑的长发束成高马尾,垂荡在身后。
薛简的下唇上沾了一点血,他不紧不慢地拭去,将风雪剑双手交给他,只说了几个字:“文吉助我。”
江世安伸手接过剑鞘,轻而易举地将这柄名器从鞘中抽出,随着寒光乍现、剑声骤吟,他脸上的热度才渐渐消退,话语磕绊了一下,把字眼重新组在一起,拼成一句:“你直说就是了,吓了我……吓了我一跳。”
他挡在薛简身前。
这时,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口。红衣教弟子们没有敲门的习惯,砰地一声敞开房门,提灯向内看去。
掌柜的说“来了一个年轻爷们儿”,可里面分明有两个人。
一个人坐在床边,沐浴更衣后不久。宽袖博衫,一头灰白的长发,他静静地抬手倒茶,望着窗外茫茫如盖的飞雪、寸寸清寒的月光。
而在他身前,是一个黑衣剑客。
窗外的风涌进来,吹起青年墨黑的长发。月光映着雪光,雪色笼着月色,他掌下的剑光,却比雪与月更美、更冷——
寒意冲天。
为首的红衣女孩呆愣片刻,脸色忽然变了。她能感觉到江世安身上至极的锋芒和冷意,这绝对是当世绝顶的剑客,并非江湖上寻常虚张声势的阿猫阿狗可比。女孩呼吸一滞,抱拳叫道:“前辈!”
江世安手中的风雪剑出鞘了半寸,抬眼瞥向她。
区区一道视线,就如同阎王点名似得,女孩儿脊背冰凉刺骨、腿肚子转筋,但求生的欲.望占据上风,嘴上一分一毫都没停:“不知道前辈大驾光临!圣教有失远迎。我等奉我教护法红姑之命,在彤城中巡视勘察,不想惊动了前辈,请前辈恕罪,我等当即便走。”
江世安轻笑一声:“圣教四大护法,红姑是护法之首。我知道她从来不干什么好事儿,一心求仙问药炼丹修法,我正想会一会这个人。你们在楼底下说的回命转魂丹,是什么东西?”
女孩们面面相觑,碍于情势,道:“红姑的妹子死了,她正缝了一具年轻美貌的身体,凑了心肝脾肺,将她妹子的脑袋接了上去,只是却不能醒。红姑就想着炼丹救她……”
这声音越来越小。
忽有一个少女小声道:“这位前辈看着有些眼熟,是不是那位……”
“嘘,你要死了不成?不许提那个人的名字,让圣子知道非得杀了你不可!”
江世安听了全当没听见,架不住身后的薛简低声问:“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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