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无觉的孔羽还在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拒绝的想法。

无论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他都没有拒绝方婷的理由。

因为夏丹砂的计划？

别开玩笑了。夏丹砂破坏了他的计划，按道理他应该礼尚往来反击回去才是，而他的“彻底变心”就是最好的反击不是吗？

可是话说到这里，孔羽又有些纠结自己现在还扯着花花公子的大旗究竟有什么意义。正如秘密一旦被另一个人知晓就不再是秘密了一样，伪装既然已经暴露在了夏丹砂面前，那么他再伪装下去就没有意义了，还会取得反效果。

他再也无法扮演镜头外的观众了，他现在成了一个破绽百出的劣质演员，为夏丹砂这个唯一的观众献上荒诞的笑料。

这可不行。

他不能让夏丹砂得逞。

很好，天平已经彻底倾斜。

孔羽心安理得地平静了面容，无论在谁看来，见人三分笑的孔羽突然收敛了笑意，眼神不再清凉温润而是藏着细密的尖刺，这种画面都是极具冲击力的。

方婷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夏丹砂的出现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孔羽明明没有发现夏丹砂不是吗？那他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

方婷苍白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她的眼中透漏出一丝惊恐。

她从来没有看过孔羽露出这种表情。

这时节，方婷无法控制自己看向孔羽身后的夏丹砂，她发现夏丹砂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发生变化，也没有上前打断的预兆，看着就像一个无关的看客。

方婷恍然间意识到，夏丹砂和她一样，都在等着孔羽的答案。

不同的答案会叫不同的人露出笑颜，可是答案只会有一个。

“对不起，方婷，我想我们还是做同学的好。”

孔羽的语速不疾不徐，但方婷在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后就失去了听觉，耳边一阵轰鸣，无数的炸弹爆炸，粉碎了她年少的情怀。

夏丹砂慢慢吐出一口气，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一瞬又被立刻按下去，夏丹砂想自己没有白来。

得到了结果，夏丹砂也不想继续围观方婷的痛苦，转身离开了。

孔羽见方婷“痛苦到失神”，长期的习惯叫他升起了一阵自责，可是更多的是基于本性的快感。

并不是欺负了一个喜欢自己的单纯女孩才产生的快感，这快感的产生原因复杂至极，连孔羽都不能明晰完全。

要了解这快感的产生源头，就必须先对孔羽的本性下一个定义，可是显然易见的，连孔羽都不清楚自己的本性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准确描述。

孔羽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他的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他甚至没有兴趣在这里安慰方婷的兴趣……更过分一点，他连分担一下方婷所承受的八卦眼神的兴趣都没有，简单到随便地道了别，孔羽上了天台，然后给夏丹砂发了消息。

这一举动不能算是深思熟虑，但也绝不是鲁莽为之。

夏丹砂收到孔羽要求她上天台的消息，心里乐开了花。

乐了一会儿，夏丹砂最后还是选择了上去。

她应该降低姿态，不是吗？夏丹砂笑着想。

还是那个天台，还是那个少年，唯一不同的就是今天的天气很好。

阳光烈烈，万里无云，天空湛蓝得不可思议，微风吹拂过夏丹砂的眼睫，她眨了眨眼，莫名想，要是上次不是阴沉沉的天空而是阳光和煦的日子，孔羽或许不会产生跳下去试试的念头。

夏丹砂慢慢地走近，把自己的姿态做到了从容的极致，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虽然虽然不上温和却也不尖锐。

事实上，就算夏丹砂想要凌厉也得费一番功夫，这副皮囊实在太过软弱。

夏丹砂在装腔作势和“真诚”之间犹豫了一段路的距离，最后选择了后者。

“我知道方婷和你告白失败了。”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夏丹砂又掩饰般道：“你可实在算不上绅士。”

孔羽挑了挑眉，神情中的刻薄降低了他的魅力，但讥讽的话语却又神秘地加深了他的魅力。

“你也算不上淑女。”

夏丹砂就笑了。

在孔羽诧异的眼神中，夏丹砂意识到孔羽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

下次有机会带他看看？

这个念头在夏丹砂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乎捕捉不住，夏丹砂也没有把这个念头放在心上。

“孔羽，你应该对你的前女友温柔一点，这可是你的人设。”

“夏丹砂，你应该对你的前男友温柔一点，这可是你的人设。”

短暂的沉默。

不约而同的笑声。

夏丹砂往前走了两步，靠在孔羽身边的护栏上，然后转过头，微微抬起下巴，眼睛微眯，打量着孔羽。

夏丹砂想，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

她并不是因为孔羽的外在条件而着迷的，更多的是因为孔羽的难以捉摸。问题是，她明明不喜欢这种毫无头绪的不可捉摸。

而且孔羽也没有任何喜欢她的表现，这可真是件过分的事。

孔羽毫无畏惧地回应着夏丹砂的视线，甚至他表现出了比夏丹砂更尖锐的侵略性。

正如孔羽在夏丹砂的视线下安然自若，夏丹砂也对孔羽的视线视若无睹。

又是短暂的沉默。

孔羽想要占据主动权，于是率先开口，“你看上去很关心方婷？”

夏丹砂嗤笑一声，懒得多想孔羽提出这个问题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直接说我很关心你不就好了。”

孔羽于是从善如流，“你很关心我？”

“怎么，不行？你不也对我抱有同样的关注吗？”

孔羽一噎，“我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夏丹砂挑眉，“怎么个不一样法？”

孔羽不易察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找出了经常被他用来比喻象征的印度神话。

“梵天对达刹之女萨蒂的关注和湿婆对萨蒂的关注能相提并论吗？”

夏丹砂甚至不用思考就明白了孔羽的言下之意。

夏丹砂暗暗把身体的重量更多地放到了栏杆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腿软。

“别给我整那些隐喻，要说就好好说！”

夏丹砂的本意是希望能够暂且低头的，但在这种感情占据了上风的关头，夏丹砂还是下意识地用了颐指气使的语气。

这一点很重要。

孔羽立刻就意识到，这才是夏丹砂的本性，但是在他们结识交往乃至分开后的时间里，孔羽都没有见过夏丹砂用这副模样说话。

换言之，之前都是夏丹砂的假象，包括当时华灯初上，夏丹砂扑进他怀里低声哭泣的时候。

也就是说，夏丹砂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他。

接受这一点比接受夏丹砂对他的态度那么强硬要更为困难，孔羽甚至一瞬间冷下了脸，周身围绕着冰冷的气息。

夏丹砂察觉到这一点，眉心微皱，刚想出言询问，孔羽就有意无意地抢在她开口的前一瞬间开口了。

这个画面并不陌生不是吗？就像之前的翻版，只是他们的角色对调了。

夏丹砂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梵天想要促进萨蒂和湿婆的婚姻，而湿婆却想要避免这悲剧的发生而拒绝这次婚姻，他们的看法当然不同。”

夏丹砂眉心皱成了川字，嘴唇紧抿。

孔羽说得连自己都快相信了，嘲讽道：“在《嘉里迦往事书》里，在湿婆又一次失去萨蒂的时候，梵天会安慰湿婆。他说：‘在此之前的无数劫已有千千万万个萨蒂为你而死，你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何还要痛不欲生’……在这里我不得不说，梵天可一点也不适合安慰别人。总之，”孔羽转身，站直，凝视着夏丹砂的眼睛，面无表情，“神与人是不一样的不是吗？即使萨蒂是湿婆的半身化身也没用。”

“化身就只是化身，和真正的半身天差地别。又有谁能说萨蒂就是帕尔瓦蒂（雪山神女，萨克蒂女神的又以化身，湿婆之后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