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57)
作者:山有青木
杨昌静了许久,最后哽咽开口:“微臣……对不住百姓。”
“哪里对不住?”冯乐真反问。
杨昌浑身颤抖,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哑了:“这些田地涉及京中权贵,微臣胆小怕事只想明哲保身,朝廷没明确说要用来做什么,微臣怕因此得罪了谁,也怕平白担责任,明知有先帝教诲,也不敢将田地分给百姓使用,只能看着百姓挨饿受苦……微臣该死,求殿下降罪!”
杯中的茶已经冷了,冯乐真放回沈随风手上,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本宫不想给你降罪。”
杨昌怔愣抬头。
“能主动帮百姓解决事端、愿意自掏腰包送粮油的官员,本宫不想降罪,本宫只是不明白,”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当年那个满腔热血、敢为了素不相识之人豁出性命的杨参事,是何时变成了只会顾全自己的懦弱之人。”
杨昌被说得一脸悲戚,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
冯乐真眼底总算有了一分温度:“杨大人,本宫不降罪,不代表你就一点错都没有,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你最大的罪名。”
“……微臣知罪。”
“不仅要知,还要改。”冯乐真语气缓和了些。
“是,”杨昌擦了擦眼角,“微臣这就回去将所有未用之田整合起来,按各镇各村的需要分发下去,绝不再让任何一人无田可耕、无饭可吃,微臣……还请殿下监督,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不必殿下降罪,微臣便以死谢罪!”
沈随风重新去厨房添了些热水,将杯子送回冯乐真手上。
冯乐真垂着眼眸轻抿一口,润了润唇缓缓开口:“一日时间够吗?”
“够……够,微臣这就回去办理此事,一日之内保证全部做完。”杨昌忙道。
“各家有几口人,原本有多少田地,再给多少能保住营生,家里有读书人的该如何贴补,这些事你应该比本宫要清楚,要严格分田,不可谓了赶时间随意应付。”冯乐真看向他。
杨昌连连答应。
冯乐真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一只手优雅抬起。
沈随风无言一瞬,还是伸手托住她。冯乐真睨了他一眼,在他的搀扶下回了寝房。
她一进屋,沈随风便折身回来了,杨昌忙问:“请问这位大人,长公主殿下不是去营关了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她身边的暗卫和随从呢?”
“在下只是一个大夫,不是什么大人,至于殿下的人,”沈随风静了一瞬,道,“自然在该在的地方。”
他答得含糊不清,杨昌便以为都在暗处守着,于是犹豫开口:“那可要微臣再留些人马保护殿下?”
沈随风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抬眸看到还没离开的村民脸上满是好奇,沉吟片刻后还是答应了——
长公主殿下实在尊贵,虽然李家村看着没什么危险,但她如今身份曝光,还是小心为妙。
得了他的允许,杨昌立刻派了十余人将小院护住,自己则急匆匆回府衙去了。偌大的小院里刚才还挤满了人,不出片刻功夫便已经大门紧闭,仅仅剩下沈随风一个了。
他独自站在院里,盯着前面的矮墙看了片刻,不由得笑了一声。
天不亮就被打断了睡眠,冯乐真回到寝房许久才有些困意,结果没等睡着,沈随风就来敲门了:“殿下,吃早饭吗?”
冯乐真面无表情睁开眼睛。
“殿下,该吃饭了,”沈随风靠在门上,“睡得太久会头疼,我这儿现在可没有治头疼的药,您还是早点……”
吱呀一声门开了,冯乐真冷冷看向他。
沈随风勾起唇角:“没睡够?”
“还没来得及睡。”冯乐真淡淡道。
沈随风的笑僵在唇角,强行转移话题:“今日早膳是包子,殿下应该喜欢。”
“本宫最不喜欢的便是包子……”冯乐真嘴上嫌弃,却还是跟了过去。
沈随风将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她一个,冯乐真却没有接:“野菜馅的?”
“不是。”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与他对视许久,接过来后当着他的面掰开——
野菜馅的。
她冷笑一声。
“殿下可真不好骗。”沈随风感慨。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开始慢吞吞吃包子。
沈随风看着她眉眼间完全没有对野菜的嫌弃,好几次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想道歉?”冯乐真没有看他,却好像洞悉了他的全部想法,“发现经此一事,本宫并非只会享乐的无用纨绔,所以后悔说出嘲讽本宫的那些话了?”
沈随风轻笑:“我从未觉得殿下是无用纨绔。”
“但觉得本宫高高在上,不懂生民之艰,”冯乐真抬眸与他对视,“沈随风,你是游历大江南北,比寻常人多了些见识,但论民间疾苦,本宫自幼习养民之策,了解的不比你少,日后将你那些傲慢收一收,别总是一副看不起人上人的清高模样,没有本宫这人上人,你走之后李家村的百姓一样要忍饥挨饿。”
沈随风这回没有否认,只是拿起一个包子碰一下她手里的包子:“在下以包代茶,向殿下认错。”
他道歉了,冯乐真反而退一步:“倒也没必要认错,李家村百姓的确因为朝廷疏忽吃了不少苦头,本宫未能及时发觉,也是本宫过失。”
“分田划地也算是朝中之事,殿下虽有些权势,但也不可能事事掺和,怎么会算你的过失。”沈随风否认。
冯乐真叹息:“也是,说到底还是皇帝无能,连离京都城如此之近的百姓都顾不上,若本宫可以……”
“我这个包子好像有点苦。”沈随风突然开口。
冯乐真眯起眼眸。
“殿下,你的包子苦吗?”沈随风一脸无辜。
“不苦。”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笑了笑,找个借口便要离开,冯乐真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慢悠悠说一句:“既入局中,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沈随风停下脚步,半晌才笑着回头:“殿下错了,沈随风从未入局,沈家也从未入局,等将殿下护送到营关,你我便全无干系了。”
冯乐真盯着他不羁的眉眼看了片刻,缓缓道:“以后的事,只怕谁也说不准呢。”
沈随风没有反驳,直接转身离开了。
杨昌办事十分利索,说了要一天时间定好所有田地归属,却只用一上午的时间便将李家村的分好了,剩下那些也按照各村的情况一一划分,等到全部做完,也不过才翌日寅时。
冯乐真跟着熬了一夜,等看完他根据此事做出的公文,笑着说一句:“杨大人办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利落,先帝和本宫当年都没看错人。”
“微臣惭愧,在这个位置上久了,越来越畏首畏尾,以至于忘了当初做官的初心。”杨昌苦笑。
冯乐真浅笑:“这几年官场懈怠已是常事,身在其中很难不受影响,倒也不能完全怪你一人。”
杨昌讪讪,接过公文便去其他村子分地了。
冯乐真掩唇打了个哈欠,回到寝房睡到日上三竿,再次醒来时,沈随风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
“殿下,咱们该走了。”他笑道。
冯乐真与他对视片刻,也缓缓扬起唇角。
两人离开时已是晌午,村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沈随风牵着马,慢悠悠走在冯乐真身边:“殿下跟杨大人要了多少盘缠?”
“没有。”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一顿:“为何不要?”
“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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