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214)
作者:山有青木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镜子丢给他:“就知道你会要这个,我特意备了一个。”
祁景清匆忙接住镜子,深吸一口气看向镜中的人……没有奇迹发生,左侧脸颧骨以下,多了一块拳头大的伤痕,此刻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我想保住你的脸,但毒气一直往上走,施针也难以控制,为免殃及你整张脸,我只能用银针将毒气逼到同一处,能多保一处是一处。”沈随风解释。
祁景清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无声笑笑:“已经很好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面目全非的。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模样,沈随风心里却十分沉重,好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说什么。
祁景清很快便注意到他的不对,一颗心缓缓下沉:“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后遗症?”
“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从醒来以后,呼吸就十分急促?”沈随风缓慢开口。
祁景清顿了顿,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呼吸困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我方才所言,毒烟灼伤了你的喉咙,虽对你声音没什么影响,但……你已经有了哮喘的症状,日后若想活得长久,就得搬去暖和湿润的地方,比如云明一带,而且……”沈随风沉默一瞬,“去了之后,就最好不要再离开。”
祁景清怔怔看着他,许久才艰难开口:“我若不呢?”
“那你的哮喘会越来越严重,一旦受了太多凉,甚至会起敏症,最终呼吸不畅而亡。”沈随风回答。
祁景清:“那……我要是去那边定居,偶尔……我说偶尔趁暑天去一趟京都城呢?京都城的暑天也是暖和的,应该可以去吧?”
“去的这一路,我时刻照顾着,都未必一点不受颠簸,将来你若独自赶路,路途遥远,期间一旦出点什么事,你如今的努力就功亏一篑,”沈随风看向他的眼眸里,透出点点怜悯,“你可以冒这个险,侯爷和夫人呢?”
祁景清静默许久,最后荒唐一笑:“她说从营关到京都的路太长,想让我陪在身边……”
他已经做好了顶着一张难看的脸随她去京都的打算,哪怕将来爱意渐消,她的身边出现无数个年轻貌美的人,哪怕她渐渐忘记她曾经喜欢的这张脸,只记得他后来的丑样子。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奈造化弄人,他和她到底不能如愿了。
日头渐渐升至头顶,却没有半点暖意,营关的冬天连空气都是凛冽的,毫不留情地带走所有人身上的热意。
屋外的人早就听到了祁景清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正是担忧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一声——
“门开了!”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要往里跑,刚打开门的沈随风赶紧呵止他们:“别乱动,等毒烟散散再进来!”
众人只好停下。
“沈大夫,我儿他……”沉默了一天一夜的祁镇哑声问。
沈随风面色和缓了些:“若是疗养得当,想来能活到九十九,只是……”他看了冯乐真一眼,“有些事,还是让世子亲自跟你们说吧。”
宋莲听到他说能活到九十九后,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跌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哭着感谢菩萨保佑。
祁景仁也如释重负,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扯了一下唇角:“谢菩萨有什么用,你该谢谢沈大夫。”
“对对对,谢谢沈大夫,谢谢沈大夫……你可真是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宋莲当即要行礼。
沈随风赶紧将人扶起来:“夫人不必客气,现在毒烟散得差不多了,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宋莲泪眼婆娑地答应一声,被祁镇和祁景仁搀扶着便要往屋里走,冯乐真后退一步给他们让出路来,等他们从身侧经过时又蹙了蹙眉。
这一家三口一离开,院子里顿时清净不少,沈随风抬眸看向身姿款款的冯乐真,玩笑道:“屋里毒烟还没散干净,让他们先进去吸一吸,殿下再进去。”
“这一天一夜很不容易吧,赶紧回去歇着。”冯乐真温声道。
沈随风低低答应一声,却站在原地不动。
冯乐真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他:“回去之后耐心等着,本宫会派个大夫过去给你包扎。”
“殿下如何知道我受伤了?”沈随风低声问。
冯乐真:“夫人的袖子上有血迹,想来是你弄上的吧。”
说着话,她将他的手捧起来,果然看到上面被烧得血肉模糊。
“有几味药一遇火便腐蚀皮肤,受伤也是正常。”沈随风解释。
冯乐真不语,将药放到他掌心里。
“这药还是我留给殿下的,”沈随风看着药瓶,一时间有些好笑,“也幸好我的药轻易能放个七八年也不变质,不然哪经得住这么长的时间。”
“自从那天遇刺之后,本宫就时时带在身上了,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冯乐真笑着回答。
“那我回去之后,再多给殿下做几瓶。”
“好。”
两人对视一眼,沈随风看出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祁景清身上,没有多言便直接离开了,冯乐真目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往屋里去。
一进门,她便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再看刚刚进来的几个下人,正一人端着一盆乌黑的血水往外走,不必想也知道,这一天一夜究竟有多惊险。
寝房里纱帐重重,冯乐真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听见祁景清说他需要一辈子定居云明一带,方能保性命无忧,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无妨,无妨的……”宋莲哽咽着安慰,“母亲这就叫人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就出发,只要你能百岁无忧,让母亲去哪都可以。”
祁景仁顿了顿,同胞哥哥无事的喜悦淡了一分。
半透的纱幔,能从外头瞧见里面,也能从里面瞧见外头,祁景清早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闻言眼眸微动:“那怎么行,母亲生在营关长在营关,贸然去那湿热之地,只怕会不适应,还是我一人过去吧。”
“适应的适应的,母亲年轻时也不是没去过岭南,不知有多适应。”宋莲忙道。
祁景清还要说什么,祁镇突然沉声道:“就这么定了,你与你母亲先去,为父等时机合适了,便去找你们汇合。”
边关将领不能轻易离开守地,他想要跟去,只怕要费些功夫。
祁景清不认同地蹙起眉头:“父亲……”
“父母的一片心意,哥哥还是别拒绝了。”祁景仁打断他。
旁边的宋莲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当即歉意地握住祁景仁的手:“景仁,你也知道你哥哥的身子……”
“我都明白的母亲,”祁景仁将手抽出来,对她大度一笑,“我都明白,母亲不必解释。”
宋莲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片沉默中,冯乐真终于掀开纱帘出现,祁景清下意识别开脸,想将脸上的伤痕挡住。宋莲似乎想说什么,被祁景仁拉了一下,于是又安静下来,随她一起出去了。
屋里很快只剩下冯乐真和祁景清,祁景清虽然别着脸,却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无声静默许久后,他到底还是先妥协的那个:“……丑吗?”
“不丑。”冯乐真回答。
祁景清失笑:“殿下惯会哄人。”
“没有哄你,真的不丑,”冯乐真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脸上血淋淋的伤痕,“漂亮的人,即便是容貌尽毁,也要比寻常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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