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衡会意把她松开，她就双手塞在自己大衣的口袋里，机器人乖觉地递来一条围巾，他就仔细细致地给她围上。

其实，后舱的温度很高了。但是旧人类对于星际的不适应不是保暖就能理解的。旧人类在中央星系几乎绝迹，不是没有原因。

蔚期垫了垫脚，头埋在围巾里，感到舒适：“我再去睡一下。”她在舱室里都这么艰难，下星系肯定要做准备，但祝衡要做什么，蔚期从来不问。

她也直接转身。

祝衡看着她的背影，在舷窗飞速掠过一颗星球表面，把他的影子拉得无限大又无限小的那一刻，他出声：“蔚期。”

蔚期转过身。

眉眼似乎都和军装融在一起，构成这个让她感觉到无比熟悉，却又战无不胜的南域军域元帅的祝衡，站在她面前。

隔着这几步远，他放低了声音，温煦提问：“你不会忘记我，对么？”

.半个小时后祝随在凌波账号的存储箱里看到这个被立刻捕获，也被立刻放进素材里的片段，心里倒是无端端地格外赞成凌波的那句话。

【这其实是一句反话。】

在那个废片里，还是军域元帅，也承认自己是军域元帅不会放弃自己使命的祝衡，说的其实是一句极容易被驳回的话。

如果他们真的能彼此相守甚至得到星云承认的话，他不会问你不会忘记我。同样，如果他确认蔚期很爱他，至少像视频里那样爱他，那他也不会把这句话拿出来，作为即将到来告别的一个序曲。

这句话的意思是：

【你还不爱我，对么？】

视频里现实中祝衡还是那样沉静地望着自己喜欢的人。

因为如果你爱我，并且我确认着，我就不会只是要求你不会忘记我。让你别忘记我却恰恰说明着，我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比我更重要，而且比我所要求的，不能忘记的份量占更多。

我在你心中的份量还是很轻很轻的，轻到至少会议庭和祝家以相似的卑鄙手段逼迫你时，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甩开，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去和其他人相爱，做不能和不想与祝衡做的事。

那么只要你不爱我。

【我就可以完全放心，完全无牵挂地去做我自己该做的事，而不用担心，在死亡结束的使命里，你会被牵连和我一起。】

我在和你告别。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告别。

现实里，视频中，蔚期都还是和原来一样，她站在宽敞明亮的指挥舱里，没有因这些机械流淌的智慧而感到自惭形秽。

她只是歪头，下巴和围巾轻轻相拥，随后她点了头，无所谓地弯起眼睛笑：“我会的。”

祝衡左手手指微蜷，在那里，手腕上方银色的手环下，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肋骨下跳动的起伏。于是他也慢慢地“嗯”一声，微笑：

“那就好。”

祝随听着他说，那就好。

她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不错过任何一口粮的粉丝也同样看到了这个视频，没有动静的主页下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大一口刀（泪流满面）】

【他说那就好，他说的是那就好啊呜呜呜呜呜】

【没看之前我想你不会忘记我有什么好刀的，看完凌波大大的注解之后我简直被刀到嗷嗷哭（呜呜呜）为什么啊，难道视频里发生过了的了现实还要又发生一遍吗？他们身份不同就不能在一起了吗（爆哭）】

【救命，甚至感觉这就是视频在重演】

【绝对是的，你没看到凌波大大又进入被关注状态了么？说明元帅已经看到了，只是因为南域现在还没有完全进入中央星系区域，所以精卫的关注权限还在最低级，一旦全线驶入，精卫权限得到全面解锁，我们又不能评论了】

【祝衡元帅给我的感觉就是放弃了，一方面他不可能真的为了自己的喜欢就把蔚期置于险境，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吧，只能说不管有没有视频两个人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只是视频让祝元帅更加意识到自己会给蔚期带来多少危险罢了】

【蔚期也在还没有那么喜欢祝衡元帅的那个阶段吧，所以祝衡元帅是势必要放手的，他不可能这么做】

【蔚期不知道祝衡元帅是南域元帅，听说祝衡元帅认识蔚期的时候听说也不知道她是三等公民，现在知道了，却要分开，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但就是，好遗憾啊QAQ】

【其实这be得我觉得才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祝衡元帅是不可能放任自己失控的，蔚期也不会，但就是因为这种失控因为他们先喜欢上了对方才显得好好哭】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虽然情境不一样但我觉得好贴切啊TvT都是在最错误的时间遇到了最喜欢的人，哪怕是星云再和平稳定一点呢，他都有为了她冒险的勇气啊】

【忽然觉得真的不应该让这几个视频被祝衡元帅看到了呜呜呜呜，我们看到的是痛苦和遗憾，但好歹有抵达永恒的结局做安慰，祝衡元帅看到的只是蔚期被迫承担的压力啊啊啊】

【还有群情激愤，作为一个指挥，这绝对是元帅不希望发生的，所以在蔚期上指挥舰之前媒体就要求元帅给一个交代，但元帅却一直没说】

【他没有把他们的关系盖棺定论成情侣，也没有直接宣布解除婚约，就像大大说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是他不能放下的责任和深思熟虑呜呜呜呜呜】

【我不行了，再看一遍那句“你不会忘记我，对么”又觉得想哭了，为什么就算喜欢也要分开啊，哪怕蔚期完全不喜欢祝衡元帅，也给他一个追求她的机会不行吗？为什么我们总是像现在这样，对卑鄙无耻的小人多番忍让，却对无私奉献的人斤斤计较呢？】

是啊，我们为什么总是限制元帅，限制高级将领而不限制媒体，限制那些乱写消息的人呢？星云崇尚从虫族手里夺回来的上下一致的自由。

可是因为战争，因为灾祸由上而起被扩大化了，会议庭对上更加严苛，对下却连封禁视频都只有屏蔽，关注这些举动。

他们不明白了。

正如他们不明白两个搭档默契，所向披靡的搭档却被迫分开，各自成为一方军域对峙的领袖一样。

他们也不明白，责任为什么就使祝衡元帅的喜欢隐形化了。在那句“你不会忘记我”里，不是一个普通随处可见的祈求，而是已经做好放弃准备了的，今后余生唯一的愿望。

让我记住你。哪怕仅仅是以记忆的方式。

第四十二章

几十光年的距离在庞大舰队的加速行驶中跨越过去了。期间蔚期醒了一会儿， 用她自己的光脑看到了那个宇宙尽头的片段。

祝衡垂眸看了她几眼，还是小小地动用了精神力阻拦她看到那些，可能会让她后悔，可能让她感到不安的视频。

然后， 第一港就到达了。

蔚期走出舱门， 站在舷梯上， 对祝衡说：“三天后见？”

她只计划留三天。随后就会跟随跨星系旅行团回到叛变区。这是他们说好的。

祝衡点头：“嗯。”

李殊其实感觉元帅还是想走上前去做点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只在晴朗的天光里注视着她慢慢离开。

像视频里那样。

李殊沉默地跟随上去， 听到角落里有新兵在悄声探讨：“.靠，真的一模一样。”

李殊耳朵微动， 又有些怀疑他这是思虑过多，听见什么都像是在把元帅和蔚期小姐联系在一起什么，可不动声色地打开监听频道，窃窃私语里赫然就是：

“你有没有看到元帅刚刚那个眼神， 我靠，真绝了。”

“他们还有人说元帅是出于保护公民的职责， 他们是不是瞎！”

李殊咳了一下嗓子，注意到元帅侧头让他跟上， 立刻关闭监听快步缀在元帅左侧身后，恭谨等待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