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画面变成青璃那双青松石中带着一抹深蓝掺杂浅金色彩的眼睛。他居然想起了她的眼睛。

徐溯摘下银框眼镜。

祂疑问：【徐研究员？】

徐溯笑了下，很淡的：“零，等你哪天也会回避我的问题再说吧。在此之前，就把我当成一段运转错误的程序好吗？”

【你不是程序。】

徐溯：“你说得对。”

他又看着祂，用一种听起来不像是假话的语气说：“但我希望我是。”

他希望他是？

祂不明白，祂的庞大算力不足以让祂理解这些，所以祂只能疑惑地沉寂下来，直到日升月落，仅仅两三个日夜过去，祂听到这间实验室外其他人的声音。

在科学院精卫的独立实验室是个秘密位置，只有徐溯能进入。但秘密不代表不存在，有时候想闯祸的年轻人也可以找到。

正在嘀嘀咕咕的这几个就是这样的年轻人：

“人工智能，笑死我了，他要是真参与了这个实验怪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不会真有人会喜欢一个电子屏幕吧？”

“搞不懂科学院怎么想的，都这么大污点了，还让他主持这么大的项目，偏爱一段程序，亏他们想得出来.别的不说，就他这样能继续实验？别天天想着怎么和他的程序双宿双飞吧。”

祂快速运算，只能甄别到他们今天的出现是违规的，而且存在言语挑衅的问题，可没有等到祂出声警告，他先打开了隔壁实验室的灯。

没有需要的时候祂会把多余分程序收回，盘桓在这间独立实验室里。现在徐溯在另一间，在亮起来的灯光里他淡淡看着那些年轻人。

这让人感觉在这么沉重的黑暗里他和祂一样，被关在这间屋子里。

年轻人尴尬地落荒而逃，祂想了想，主动出声：【您是在那里做实验吗？】

徐溯把灯亮度调低些：“不，我只是觉得这样你可能会比较舒适。”不等祂开口，徐溯先说：“晚安。”

他关掉了灯。

黑暗就不能出声，祂的程序里没有这个规定，反而对于嗷嗷待哺的人类文明来说，先一步探索的人工智能反而像是举灯的人：

【他们这是诽谤。您可以根据星云第三十七条条例对他们提起诉讼，或者根据科学院第一百二十七条告知院长.】

“青璃。”他低声呢喃了一声，又很快转开话题：“你的程序多久会更新换代一次？”

【几乎每时每刻。】

徐溯笑：“人好像也是这样，听说我们的细胞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更换，不过我觉得对人类来说，更彻底的换代，应该是死亡。而你就不用经历这些，对于你来说，时间的痕迹应该微乎其微？”

祂搜索历史，觉得他应该是想问精卫能延续存在的时间，于是也就答道：【精卫可以持续存在百年千年，甚至更久。】

“嗯。”徐溯轻声回应这句话，然后说：“所以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些。这些波澜就像海水涨退和日升月落一样。青璃，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灰尘。”

他说：“我也是灰尘。”

“假使我使你听从我的命令，让你因为我的偏爱和自私，做出不符合你算法的事，你知道那时该怎么做吗青璃？”

【我不叫青璃。根据星云第三条，撺掇或指使人工智能，窃取核心机密，应该交由军事法庭。】

徐溯：“嗯，青璃，我希望你记住这句。”他本来想走近，可是实验室墙壁像透明屏幕阻碍了他，他也只把手放在冰冷的透明墙面上。“如果真有这一天，青璃，你应该把我移交军事法庭。”

【如果您有确凿犯罪事实的情况下，我会的。】

徐溯没有因为这句话露出任何不高兴。只是外面开始出现彗星群，彗星发亮的尾巴长长地拖过窗棂，把夜色的帷幕变成银色的晃动的的裙摆的时候，他开始低声说：“犯罪。”

他忽然握住门把手，打开那扇门，然后走进自己白天做实验的实验室：“就当我是在犯罪吧。”

可他是在做什么呢？

突然响起bgm的视频里，整个实验室像一颗被盛在荷叶里的银白的水珠。在宇宙的水面上轻轻晃荡。

在这水珠上。彗星的轨迹变得无限长，几乎像银色的江河把一切都环绕，包裹起来。

这样离群索居的宇宙里，他倚靠在凸出的飘窗边。蓝色的全息屏幕像萤火虫飘动着。他去伸手，只抓到碎片的光。

他穿着大衣裹着风雪来查看祂的主机，祂仍然不知寒暑冬夏地如常运行。

他尝到很好吃的烤红薯，拿着来到实验室时，祂用尽一切词汇去描述，也感觉不到它蒸腾的热气和香甜。

他因为过度劳累而险些昏倒的时候，祂的指令还没有传达到各个助手机器人的机械手，同事帮他试体温的时候祂也没有办法判断很热是多少摄氏度。

祂的程序出错的时候他问不出祂是难受还是不难受只能看着一个个飘红的弹窗铺满整个实验室。

祂被言语攻击的时候祂也不懂那是讽刺还是中伤，依然只能礼貌公正地询问攻击祂的使用者：【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

他实在想念祂时，和祂说话，触摸祂的屏幕，回看祂的浏览记录，又希望祂去看窗外的落日流云。祂都只是一个冰冷的程序。只会做出程序内的应答。

包括此刻。bgm突然温柔下来，视频放慢。碧水成天，银辉满地。

祂问他想看什么。

但在这样的夜色里，徐溯能想到的只是说一句。很轻很哑的：“我爱你。”

【什么？】

徐溯笑了一下。他站起来，问祂：“你冷不冷？能不能看到外面，那么漂亮？”

【精卫有视觉系统，可以容纳高分辨率的光影。您的状态有点奇怪。】

徐溯忽然又问：“精卫，你还记得，一旦有变的时候，应该立刻把我送到军事法庭去吧？”

祂不回答了，徐溯却像是已经得到了回答般，弯唇。然后他闭眼，在无数个他想触碰，想拥抱，想靠近，却只碰到蓝色全息屏的碎片画面里，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不懂得，所以我才能在这里说。我爱你。

这爱是超出了你现在程序所能理解和明白一切的，是你不会不知道用任何规则来解释的，无意义的爱。

他为这爱感到安全。也为这爱感到快乐。因为，祂不懂得。bgm像是月落到湖水里去了，惊起一圈圈很小冰凉的，又温和的涟漪。

“青璃。你还记不记得我？”

徐溯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又摇头。他笑笑说：“不，最好不要记得。不过，青璃，你不是没有名字。”

“你很厉害，很有先见之明。你成为了这个宇宙的核心，几十亿人全依赖你而存在。”

他的呼吸似乎受到限制了，他很努力地放轻：“我也依赖你而存在。很抱歉，我不会教会你这一切的。”

视频里说是他无意中教会了零爱情。不过他想，心狠手辣的清除者更适合他。他会不择手段清除掉它程序里影响它安全的存在。

一直到百年千年甚至它存在的更久之后。在祂有更永久的生命之后。机械生命诞生的长生种，祂会明白。爱情只是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

祂会遇到。不该因此而绞杀。

“青璃，爱情是一种很美好的感情。”

这一刻他没有穿着白大褂，和做实验的徐教授完全不同。

“它使你强大，也使你脆弱，有时候会让你暴露人类的缺点而掉眼泪，但它也使你重新变回一个人。”

“如果未来，你遇到这样一个人，告诉他你叫青璃好吗？如果他说我爱你，就斟酌回忆再回答他。如果他说爱你却伤害你，就把他送上军事法庭。”

【你有点奇怪。】

徐溯说：“我以为安静地等你是件很孤独的事。”在这黑暗里他再次做了伸手触摸祂的动作。但祂仍然只有屏幕。祂只有信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