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965)
洛阳城一向都是被从城里攻陷,汉末如此,后来晋时也是如此,都是城中人先生了异心,而后城破。
周乐吃了片鳢鱼脯,鲜美异常。李愔善于治世,加之大量人口涌入邺城,邺城比从前繁华了十倍不止。繁华带来工艺,不然这等美味,在洛阳也是难得的。周乐道:“三娘不急着报仇么?”
嘉语简洁地道:“欲速则不达。”
“如今胜负未定,”周乐笑道:“三娘恁的没志气。”
这倒是真的,嘉语有些羞愧:“我要是有志气,就该早早立志匡扶社稷,也不至于有今日。”
周乐道:“原就不是人人都有野心。”
嘉语摇头:“别人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是我、我既然——就不该如此。”野心这件事,从起初立志到最后实现,需要矢志不移的决心,坚如磐石的意志,也需要不择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哪怕真是谢云然母子在城墙上,也能狠心闭眼,说一句:“那不是我嫂子和侄儿,他们就是假的。”她做不到,她缺乏耐心和勇气。
周乐意识到那原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结,便不再与她取笑,柔声道:“世间人有百样千种,有人爱骑马射箭,就有人爱绣花女红,有人爱读书,有人爱下棋,人爱什么,恶什么,便能一时勉强,也不得长久,也未必做得好——三娘不爱那个,原不必因此自责。”
嘉语勉强笑了一下。
周乐又道:“三娘不想我硬拼……我知道的,容我想想。”
嘉语“嗯”了一声,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我去阿言那边。”
……
嘉言半夜里被吵醒,差点没杀人,看到她阿姐的脸,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我在做梦吧——”
待闻到香气,眼珠子都瞪了出来,也顾不得什么梦不梦的,一骨碌爬起来,劈手夺过,一面吃一面嘟囔:“好梦、好梦……”
……
嘉言早上醒来,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尖叫声差点没把军帐掀了,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半晌,嘉言冒出一句:“那不是梦吗?”
嘉语:……
“昨晚的跳丸……”嘉言舔了舔唇,“早知道不是梦,就不吃那么快了。”
嘉语:……
待听嘉语说了来意,嘉言道:“我总觉得阿姐在说谎。”
嘉语:……
“阿姐当真不是来看姐夫的么?”
嘉语镇定地道:“我来探望独孤将军。”
嘉言:……
说笑归说笑,嘉言也不是不知道她阿姐对她嫂子,比她要熟悉百倍。只疑惑怎么到这会儿才想起过来。
嘉语道:“原也没有想到——”司州城墙高达十余丈,嘉语自忖目力不会强过嘉言,嘉言辨不出真假,她也辨不出来,便只能骗自己说,兴许是假的呢?心里始终不安,直到李愔料理李十娘的后事。
“……李郎君给贵嫔写祭文,”嘉语说道,“说天子重聘,我忽然想起来,阿兄当初给嫂子的定礼。”——实则能得天子下聘的,唯有皇后一人而已。不过从来祭文多溢美之词,因并不深究。
昭熙给谢云然的文定玉佩,是嘉语生母宫氏留给一双儿女,玉质平常,雕工亦不出色,但因为是生母遗物,昭熙和嘉语兄妹一直贴身佩戴。
“……哥哥那块与我这块原是一对,如果城墙之上当真是嫂子的话,叫他们将玉佩送出来。”
嘉言道:“嫂子就算不是在南阳王手里,也是在洛阳,伪帝要拿到玉佩再送过来,至多不过三天两夜。”
嘉语笑道:“要三天两夜方才拿得出来,那城墙上头的人,自然是假的了。”以谢云然与昭熙的恩爱,并没有玉不在身边一说。
嘉言沉吟不语。她知道其中的区别,虽然谢云然不在元祎炬手里也在元祎修手里,但是如果她在洛阳,谢氏族人或能暂时护她平安,如果她在司州,那就是元祎修要鱼死网破了。
“那万一、万一嫂子起了别的心思怎么办?”如今洛阳的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元昭叙还只说她回了娘家,更有谣言,说她已经改嫁。嘉语姐妹是全然不信的,但是到这当口,又起了恐惧的心思,万一呢。
万一谢云然果然被逼改了嫁,见到文定之物一时想不开——
“阿言你傻了,这是我的,又不是哥哥的。”嘉语道,“我想用丝麻将玉佩裹好了,请军中神箭手射上城墙,玉上帛书,就说玉原成双,请世子妃奉还。如果当真是谢姐姐,自然知道是我来了。”
何况谢云然当知道她对于昭熙何其重要,如何轻言生死。
嘉言挑一挑眉:“阿姐不会又想我假扮阿兄吧。”
嘉语颔首道:“正有此意。”天子亲征才有意义,她一个公主,哪怕是长公主,劳军也很难达到鼓舞士气的目的。她这次过来随行的婢子、侍从都是知情人,连着天子衮服、华盖也一并都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