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937)

作者:绿梅枇杷

没有人敢和她一样不要命。

到后来,便不住地有人惊呼:“始平王——”

燕朝四十二州六镇,谁没有听说过始平王的名字,他刀锋所指,底下多少亡魂。

元昭叙麾下原就有不少始平王旧部,如今既是始平王英灵再现,哪里还能有半分对抗之心,纷纷丢了兵器,跪地投降。

绍宗更是泪流满面,他是始平王一手带出来的,更兼之亲眷之近,他这时候懊悔,当初就不该受洛阳招降。

绍宗领部将反戈一击。

至于此,朝廷军兵败如山倒。

再多的兵马到溃败时候都成了累赘,败者争相逃命,互相践踏,胜者乘胜追击,收割人头,整个战场登时就成了修罗场。

“小心!”嘉言杀得性起,昏天暗地,亦不知道身上受了多少伤。刀口起卷,人也脱力,以至于她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了风声:长箭迎面而来,她甚至能够看到箭簇在暮色里闪闪发光——竟然天就快要黑了,她想,她还没有找到元昭叙,还没能提了他的头回去见阿姐,祭奠父亲和兄长。

然后她觉得自己从马上滚了下来,有人裹住了她,有人对她微笑,然后那笑容忽然就凝固了:“六娘子。”就只剩下一个口型。

嘉言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如愿哥哥,”她叫了起来,“如愿哥哥!”

……

独孤如愿一直记得他看到嘉言时候的情形,那十分可笑。

永安元年四月上旬,传来始平王父子洛阳城下罹难的消息。当时人都说,是华阳公主的驸马、宋王萧阮杀了始平王。

但是即便以他浅薄的见识也能轻易看出来,撇开翁婿关系不说,始平王与宋王无冤无仇,即便当真是他下手,那背后也一定是元祎修。宋王杀了他的兄长,他反手这一刀插得可谓得意。

他当即要提兵去洛阳,却遭到了族中的强烈反对。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始平王生前所倚重,唯有他的长子,如今长子已经没了,幼子尚小,家中就只剩了王妃和两个女儿。始平王府已经完了。

为了他牺牲族中健儿,不值得。

他不知道什么叫值得,或者不值得。他很小就被父亲送到朝廷当质子,在始平王麾下效力。他是世子亲兵,与世子同吃同住。那时候世子唱歌给他们听,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那是他们中原人的歌,那歌里说怕什么没有衣裳,我的就是你的——既然他的衣裳就是他的,那么他的仇也是他的。

他及冠,始平王亲自给他取字,又给他说了亲事,是崔家娘子——最后没有成。她爱上别的男子。

但是他知道始平王父子待他的心意。

后来他回武川镇,也是始平王为他问朝廷要的官职。

族中不同意出兵,他花了一些时间。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的。他在那时候意识到自己的软肋:他离开武川镇追随始平王太久。虽然他继承了父亲酋长的位置,但是在族中的威信甚至不如他的弟弟。

语言的说服力不如刀,恩情的说服力不如利益。有的人就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高山和天空。

安顿好族中他才得空去找绍宗。到秦州听说绍宗去了洛阳,他便去洛阳。他从前是来过洛阳的——世子带他回家,那时候他吃惊地看着洛阳城里宽袍缓带的士人和仕女,觉得眼睛看不过来。

如今洛阳仍在,人却不在了。绍宗不肯见他。他在他府外徘徊良久。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连见都不肯见他。

回程路上遭遇了打劫。

独孤如愿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天底下竟然有人想要劫他的道——是真觉得他手中刀、背上箭都吃素吗?

独孤如愿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夺下那人的刀,她的刀法这样熟悉,他想他知道她是谁。

在洛阳城里,他曾经去过始平王府,没有能够进去。他向洛阳人打听,他们说,困在里面的,就只有始平王世子妃和她的孩子——世子的妻儿。他们正始六年成的亲。

当时世子曾来信邀请他。他父亲过世,族中事务繁杂,没有能够成行。

他也问过他们:“王妃与她的女儿呢?”

路人纷纷摇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

她们在这里——始平王的妻子和女儿,落草为寇,那听起来简直像一个笑话。

她带着可怖的面具,面具上参差斑驳的线条,像凝固的血痕。

像是指望这东西能吓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他心酸地想。他自然知道昭熙长了怎样英俊的面孔。他的妹子——虽然他并不清楚八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长大之后,会长出怎样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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